東廂客房。
屋子裡點着一盆炭火,烘得整間屋子都有些燥熱,唯有敞着的窗縫處,能吹進絲絲縷縷秋末的涼風來。
溫季禮靠在床頭坐着,腿上蓋着厚實的冬被,臉色有些蒼白,掩着嘴不停咳嗽。張卓曦已經熱得不行,還愁眉苦臉地站在他跟前,流着汗解釋道:“我們督主那人平常做事都這麼不拘小節,也不怎麼在意男女大防,溫軍師您是知道的。要不……回頭我去勸勸督主,您别跟督主使氣。”
“豈敢。”溫季禮冷着聲線答了這麼兩個字。
張卓曦一聽,越發覺得不妙。溫季禮素日裡無論對誰,都是溫潤有禮的,像眼下這般的疏離冷淡,估摸着是心窩子都在淌血了。張卓曦正在思考怎麼找個回轉的餘地,他家督主怎麼還不過來哄人,就見溫季禮垂眼看向疊在枕邊的狐裘,伸手碰了碰那柔軟的狐毛,低聲道:“這狐裘,張使君替我還給督主吧。”
張卓曦:“啊?已經這麼嚴重了嗎?到了要還定情信物的地步了?”
溫季禮又是一陣咳,咳得止也止不住,眼看又要暈倒,張卓曦急忙去給他拍背,安撫道:“行行行,軍師你莫要動氣,我這就拿去還給督主。”
張卓曦抓起狐裘就跑,剛要轉過床前的一道屏風,房門“吱呀”一聲響,宋樂珩臉色難看地走了進來。她一把搶過張卓曦手裡的狐裘,意簡言赅道:“滾。”
張卓曦麻溜地跑出兩步,想到什麼,又轉回來小聲沖宋樂珩說:“督主,你也知道軍師他身體不好,你就不要再……”
宋樂珩看看張卓曦,張卓曦識相地閉了嘴,飛快消失。房門合上之際,宋樂珩便已在床邊坐下。
溫季禮還在咳嗽,但已慢慢平緩下來。他尚未開口,宋樂珩便坐得近了一些,把狐裘披在他身上,一臉委屈道:“我錯了。”
溫季禮:“……”
溫季禮有些愕然這句開場白,但心裡仍舊發堵,沉着臉道:“督主沒錯。”
宋樂珩眼睛一亮,對上溫季禮的視線:“是吧?你也這樣覺得?”
溫季禮:“……”
他果然不該對宋樂珩抱有希望的。
他的臉色又冷冽了幾分,下了逐客令道:“某有些累了,督主請回吧,帶上你的狐裘。”
“為何?”宋樂珩佯裝不懂:“軍師是不喜歡這狐裘了?”
“是用不上。某的狐裘很多,這一件,留給督主自己吧。”
宋樂珩笑笑,又湊近些,眨巴着眼打量溫季禮的神情:“溫軍師是不是醋了呀?真是醋了?舅舅他們都罵過我了,連我手底下的枭使也向着你。我是不知這弟弟長大了,就得和姐姐避嫌,我隻知曉,親人,那就是親人呀,無論何時都要保護他,愛護他的,對不對?”
宋樂珩的眸中泛着很好看的光,是初升的朝霞透過窗紙,柔和地拓落在她溫柔的眼波裡,流金溢彩的。溫季禮看着她,不知道從哪一個瞬間起,好像無聲無息,就這麼陷進去了。
許久。
他才收了視線道:“督主說得是。”
“那溫軍師還是覺得我錯了嗎?”
“未曾覺得督主有錯過。”
“那你怎麼還生氣要還我狐裘?”
溫季禮不答,正想找個借口結束兩人之間的談話,宋樂珩就仿佛知道他的心思般,他一轉頭,她就厚着臉皮湊過去,他轉向哪邊,她就追向哪邊,總歸要讓他的視野籠在自己的身上。溫季禮氣悶,剛皺了眉,宋樂珩就開始扯自己的領口。
溫季禮:“?”
她越扯越開,隐隐露了鎖骨,瞧她大有脫衣的架勢,溫季禮再顧不得其他,一把抓住宋樂珩的手,急得話都結巴了:“你、你别脫!你不要以為……不要以為用這種法子,我、我就會聽之任之。我絕不會……我、我是有底線的人!”
宋樂珩怔了一怔。她是覺得這屋子裡實在太熱了,這才秋末,溫季禮就開始烤火,正常人都受不了。她穿了這麼多件衣服,脫個一兩件,在她的思想認知裡,是很正常的。
但很顯然,溫季禮認為這很不正常。
宋樂珩眼珠子一轉,決定順着他的話說:“那你跟我說說,究竟是不是醋了?吃我弟弟的醋?不至于吧?”
溫季禮抿着唇,死不開口。
宋樂珩繼續扯衣領:“你不說,我就真脫了啊。”
溫季禮加重力道,幾乎是顫抖着手拽着她的衣服不讓她脫,最後實在拗不過宋樂珩,他甚是難為情地别過頭去,眼睛直直地盯着床榻一角,耳根子绯紅。他用小得幾不可聞的聲線道:“原以為,督主隻對一人如此體貼細緻,而今才發現,你的體貼細緻,是籠絡人心的手段。”
宋樂珩眼中閃過訝異。
“你既對每個人都如此,那這狐裘,當還有下一次的作用。某就不占督主之需了。”
他是真醋了。
宋樂珩做出總結。
連醋都醋得這麼克制自持,還不願明說,他就是不想看到宋樂珩對别人也這麼好,隻想宋樂珩對他好。
宋樂珩忽然覺得,溫季禮好像一隻貓,爪子不輕不重的在她心口上撓了撓。她看着溫季禮那紅得不像話的耳垂,耳垂下還有一顆小巧的痣。她隻手撫上溫季禮的耳垂,指尖輕輕掃過那顆痣。
溫季禮周身一緊,愕然道:“你在……做什麼?”
宋樂珩剛要啟齒,窗戶驟然被人推開,張卓曦探進腦袋來,喊道:“督主,老吳他……”
話沒說完,他又驟然看見床上的兩個人……溫季禮雙手正拉開他家督主的領口,他家督主一隻手撫在溫季禮的臉上,兩個人都面紅耳赤,似要進行下一步。
張卓曦:“……”
張卓曦:“你們……進展這麼快的嗎?我這就滾,這就滾。”
不等床上的兩人出聲,張卓曦“砰”的一聲将窗戶關死,然後,屋外院子就傳來了張卓曦的吆喝聲:“我就說督主也看上溫軍師了,他倆都卿卿我我脫上衣服了!”
第一個枭使蔣律跳進院子裡:“什麼?他倆睡一塊兒了?”
第二個枭使馮忠玉跳進院子裡:“什麼?督主懷上溫軍師的孩子了?”
第三個枭使葛老八跳進院子裡:“什麼?孩子都要生了?我們要當幹爹了?”
溫季禮:“……”
溫季禮聽着外面越來越離譜的傳話,默默收回了拉着宋樂珩衣領的手,頭疼地按住了額角。
宋樂珩尴尬地摸摸鼻子,道:“見笑,見笑。他們平常就這樣,你習慣習慣就好了。”
“某不需要習……”
後話還未說出,宋樂珩冷不丁地栽倒在溫季禮的身上。溫季禮一驚,聽她極度困倦道:“我好累,讓我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他想推開她。可伸出去的手,最終變成了将狐裘脫下,披在了昏睡的宋樂珩身上……
一炷香後。
宋樂珩的“喜訊”順利傳遍整個裴氏大宅,裴溫差點被氣死在大堂,抄着棍子要去棒打“鴛鴦”,被一幹枭使攔下。裴老爺子則是琢磨宋樂珩早日找個人家也不錯,而且溫季禮算有本事,就是得打聽清楚對方的家世。唯有南苑的小築裡,宋流景坐在窗邊,面無表情地望着天際的風起雲湧,手裡把玩着一個精巧的瓷瓶。
“娘,你會放心把阿姐交給其他人照顧嗎?你也不會放心的,對吧?阿姐的身邊……應該隻有我。”
待宋樂珩一覺醒來,外面的天色已經黑了。屋子裡沒有燭火,她花了好一會兒才讓眼睛适應了黑暗。她這會兒的睡姿甚是奇葩,頭枕在溫季禮的大腿上,整個人橫卧在床榻,肚子上蓋着狐裘,外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脫掉了。她擡起眼皮,見溫季禮還靠在床頭坐着,隻是仿佛入定了一般,閉着眼睛一動也不動。
她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這才伸出手指去戳溫季禮的腰。一戳溫季禮就動彈一下,卻始終不肯睜眼。
宋樂珩不禁打趣道:“溫軍師,真沒看出來呀,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怎麼還趁人家睡着了,脫人家的衣裳呀?”
“别、别胡說!”溫季禮一偏頭,緊閉的眼睫微微顫動,臉頰上飛快染紅:“不是我脫的,是你睡沒睡相,在床上翻來翻去,一直喊熱,自己把衣裳給脫掉的。”
他急着解釋,惹得宋樂珩又是撲哧一笑:“知道了,我和你說笑而已,你為何不睜眼?困了?”
“你……先把衣裳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