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二刻,長街之上寂無人聲。城牆的一處角落,張卓曦正在奮力将一個小狗洞刨大,宋樂珩和江渝站在他身後,看着他吭哧吭哧地刨。江渝手上還拿着那一包果子,不停在吃。
張卓曦使着勁兒道:“我還以為……還以為是要準備什麼,敢情督主是要讓我鑽狗洞啊!您不叫老蔣他們跟着,就叫我和小渝兒跟着,我就知道,肯定沒好事落在我頭上。”
“你趕緊點!别廢話了!等會兒被人發現了。”宋樂珩斥道。
“好了好了,就好了!”尾音一落,張卓曦果然刨好了狗洞,拍拍手站了起來。
宋樂珩看了眼那鑽風的洞口,已經容得下一個成年人鑽進鑽出,便将一封信拿出來,遞給了張卓曦:“你出了城往西走,城外十裡處的淩風崖,有一座莊子。那是我母家人來邕州的落腳地。如今我娘尚未出殡,母家那邊必定有人過來侯着。”
“按理說候着不該是在王府上嗎?”張卓曦接過信問。
宋樂珩搖搖頭:“這樁白事有隐情,我那爹肯定不會讓我母家的人住王府上,免得露了信兒。你去了那莊子,不管是誰,你把這封信交給他,讓他立刻來王府一趟,動作要快。”
“也帶着人鑽狗洞?”
“嗯。”
張卓曦收起信表情略顯複雜:“那要是……人不肯鑽呢?能動手嗎?”
宋樂珩:“動。扇兩個大逼兜也要把人帶過來!”
“是!”
張卓曦得了這道令,放下心去,利索地鑽出狗洞人影便不見了。宋樂珩和江渝用磚塊擋住狗洞,方才拍幹淨身上的灰塵站起來。眼看江渝又要拿出果子啃,宋樂珩趕緊招呼道:“哎,渝兒,先别吃了,幹正事,把我撈進平南王府去。”
江渝點點頭,乖巧的把果子收起來,随着宋樂珩一同走遠。
與此同時,平南王府的客房裡。溫季禮坐在桌邊,手裡拿着一本醫書看得仔細。原本,宋含章是沒打算給他一間客房款待他的,就想把他和蕭溯之一塊兒綁了丢柴房裡。架不住溫季禮能說會道,一通利弊分析饒得宋含章頭暈腦脹。宋含章本來就沒多少文化,看溫季禮那小嘴叭叭的,最後能聽進去的就一句——
宋樂珩的性命,有我方能取之。
宋含章彼時打量溫季禮片刻,忽而拍了拍他的肩道:“我就跟那死丫頭說,好好嫁給李氏長公子,這輩子都能享福。她非要跟着你這奸夫跑了。都當人奸夫了,能是什麼好東西。”
溫季禮:“……”
溫季禮當場差點又要咳暈過去。
宋含章随即将他領到一間客房門口,邊走邊說:“奸夫可不就是要謀财害命的。不過,你狠得下心,讓我很欣賞。等家中諸事順利解決,你就跟着我幹吧。”
溫季禮還想解釋一下自己的身份,宋含章卻沒給他機會,一掌就将人推進了客房,還上了把牢實的鎖,把門給鎖上了。誠然,這鎖對于蕭溯之來講形同虛設。蕭溯之生得人高馬大,身型健碩,他想直接撞門而出亦非不可,隻是眼下看他家公子并沒有和平南王撕破臉的打算,便站在窗縫後頭,觀察了這平南王府許久。
此時夜深人靜,蕭溯之見他家公子還沒有要休息的意思,方将窗縫合上,又去取了随身包袱裡的披衣,搭在溫季禮的肩上。溫季禮對照着醫書,将帶來的幹藥材撿了不少放進一個銅質的藥盅裡,輕聲問道:“發現什麼了?”
“有些奇怪。”蕭溯之道:“公子,我們進城的時候,我看這城裡死氣沉沉的,和豫州那邊簡直是天壤之别,這些百姓……就像,就像他們說的那句……”
“行屍走肉?”
“是。”蕭溯之立刻應下:“看上去很麻木。而且,從城門到平南王府,我看到每家每戶的門口,都有一樽蓋着紅布的石像。那東西像神像,但模樣又有點吓人。”
“不是神像。”溫季禮解釋道:“那個石像,融合了無生老母、三眼神以及夜叉,當是新起的教派,為了讓民衆信服,創造出來的一個縫合怪。”
“弄這麼吓人,難道是個邪教?但這平南王府上,倒是沒有供奉那東西。”
“平南王,是朝廷王侯,自不用供奉。”溫季禮放完最後一味藥,慢悠悠地放下書,一面用杵子碾着藥,一面平緩道:“自楊徹登基,窮兵黩武,大修行宮,這些都是要錢的。百姓有錢的時候,要的是百姓的錢。沒錢的時候,要的是百姓的命。是以如今,各地的起義不斷。”
蕭溯之聽不大懂:“這和邕州城拜神有什麼關系?”
“百姓被榨幹了,上面的人還想吸民膏民脂,老辦法已經收不上錢了,就得換一個法子。你說,人走投無路的時候,喜歡做什麼?”
“求神?”
“是啊。所以,要讓‘神’去收這上貢的錢。嶺南的水,又深又渾,宋樂珩想掌握宋家,隻怕一個不小心,就得在這邕州被生吞活剝了。”
蕭溯之雖是思緒沒有自家公子那般的機敏,但跟了溫季禮多年,也能悟到些意思,想了想,道:“這麼說,那枭衛督主的算盤是落空了。這平南王不僅不會起兵反朝廷,反而還可能幫着朝廷解決她這個擅離職守的叛逆?那這趟嶺南,公子豈不是白來了?還被這宋家父女冠上如此難聽的……”
奸夫兩個字,蕭溯之沒敢說出口。見溫季禮的眼風掃過來,立刻就收了話頭去。
溫季禮也沒惱,隻是道:“一介女兒身,能做到枭衛督主,能謀常人不能謀之事,不會是平庸之輩,再看看吧。”
溫季禮話音一落,客房外的巡邏兵已然大喊起來:“靈堂有人闖入,快去通知王爺!”
溫季禮手上的動作頓了頓,而後便無視了屋外風波,繼續杵藥。
靈堂裡,懸着的白綢随風擺動,白燭将要燃盡,一口棺木孤零零地置放在中央,顯得有些寥落。此時棺蓋被掀開,宋樂珩就站在棺木旁,仔仔細細查看着棺中人。
這具屍體大抵是被水浸泡了許多天,腫大得早已不成人形,壓根兒看不出個模樣來。皮肉都腐爛了,一股惡臭味萦繞在靈堂裡,甚至是有些熏眼睛。十來個府兵亮出武器站在靈堂外,大都被熏得臉色發青,個個如臨大敵地望着宋樂珩。隻有江渝慢悠悠地走到供桌前,看着上面擺放的幾盤糕點,咽了口口水,指着其中一盤回頭問宋樂珩:“督主,能吃嗎?”
宋樂珩頭也不擡,道:“你随意吃。”
江渝當真就抱起一盤點心吃起來,看得前排的幾個士兵不停打幹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