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15支部的冰晶穹頂在極光下泛着幽藍的光暈,寒風卷着細碎的雪粒掠過我的臉頰。我坐在穹頂最高處的尖塔上,腹部的繃帶早已被血浸透,又在低溫下凍結成硬痂。
手指輕輕按在傷口上,三處海樓石貫穿傷仍在隐隐作痛——這種痛感很陌生,像是身體在抗議過度透支的修複能力。皮膚下的藍光比往常暗淡許多,流動的速度也遲緩得像冬眠的蛇。
遠處,海平線被夕陽染成血色,浪濤拍打着科諾斯島嶙峋的黑色礁石。十幾年前的自己仿佛就站在那片浪花裡——銀發被實驗室的燈光照得慘白,紫瞳空洞得像兩顆玻璃珠,連心跳都是貝加龐克用電極強行維持的節奏。
而現在……
指尖搭上左腕,脈搏平穩地跳動着。一下,兩下。
——屬于人類的心跳。
——但體溫卻低得不像活人。
寒風突然變得凜冽,我無意識地想起艾斯。
他現在在幹什麼?是在科爾波山的橡樹下打磨新的木工,還是和路飛搶肉打得滿地滾?爺爺有沒有告訴他我受傷的消息?如果知道了……他會擔心嗎?
“臭小子!爺爺來看你居然還在上面待着!!”
卡普的聲音像炸雷般從腳底傳來,震得冰晶簌簌掉落。我猛地回頭,隻見他站在穹頂下方的平台上,狗頭披風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額頭上竟罕見地布着細汗——像是急匆匆趕來的。
不對勁。
卡普此刻應該在本部元帥會議,除非……
我輕巧地從百米高的穹頂躍下,“月步”在空中踏出幾道冰晶漣漪,最後穩穩落在他面前。積雪被氣流卷起,紛紛揚揚地灑在我們之間。
“爺爺。”我輕聲喚他,聲音比想象中沙啞,“您怎麼——”
話未說完,卡普突然一把将我摟進懷裡。
他的胸膛寬厚溫暖,帶着熟悉的火藥味和東海風幹的鹹魚氣息。狗頭披風粗糙的布料蹭過我的臉頰,肩章上的将星硌得生疼。
“……臭小子。”他的聲音悶在我的銀發裡,震得耳膜發顫,“幸好還活着。”
我僵在原地。
——他知道了。
關于帕裡托島的陷阱,關于世界政府的“篩選”,關于我差一點就成為廢棄的“PX-0”……
那些憋在心底的憤怒、委屈和後怕,突然像潰堤的洪水般沖垮理智。叱咤新世界的“白夜”準将,在家人懷裡顫抖得像片枯葉。
“我……我差點……”
喉嚨像被什麼堵住,連呼吸都帶着血腥味。
卡普的大手重重拍在我背上,力道大得能震碎普通人的肋骨。
“哭什麼哭!”他吼得比炮擊還響,掌心卻小心翼翼地避開了我的傷口,“有爺爺在,看誰敢動你!”
繃帶下的傷口又開始滲血,溫熱的液體順着腹部滑下,在冰面上滴出小小的紅梅。但此刻我竟感覺不到痛——隻有滾燙的眼淚不斷湧出,砸在卡普的披風上,暈開深色的痕迹。
十八年來第一次,我像個真正的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卡普沉默地站着,像座亘古不變的山嶽。直到我哭到打嗝,他才從披風裡掏出一個油紙包,粗暴地塞進我手裡。
“吃!”
紙包裡是東海特産的仙貝,邊緣烤得焦黃,撒着粗鹽粒。我咬了一口,鹹得發苦,卻莫名讓人安心。
“難吃。”我抽着鼻子說。
“放屁!這可是老夫親手烤的!”
夕陽徹底沉入海平面,極光開始在夜空流淌。卡普一屁股坐在冰面上,掏出一瓶清酒咕咚咕咚灌了半瓶,又把剩下的遞給我。
“喝!”
“酒量差,而且醫療班說了傷員現在不能喝酒……”
“老子說能就能!”
酒液入喉,辣得我咳嗽起來,當眩暈感襲來的時候我這次罕見地心底無比暢快。卡普哈哈大笑,笑聲驚起了栖息在穹頂的海鷗。
“聽着,奧洛。”他突然正色,粗糙的拇指擦掉我臉上的淚痕,“如果你有什麼好歹,明天老夫就去瑪麗喬亞,把那些老不死的桌子掀了。”
我搖搖頭,攥緊了仙貝袋子:“他們不會承認的。”
“誰要他們承認?”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老子揍人從來不需要理由!”
極光映在他的皺紋裡,那些溝壑中藏着半個世紀的狂風暴雨。我忽然意識到——這個總是嬉笑怒罵的老人,是海軍裡唯一敢為家人對抗世界的人。
夜風卷着雪花掠過我們之間,卡普突然壓低聲音:“和之國的事,别插手。”
我猛地擡頭。
“庫贊那小子告訴你了吧?”他的眼神銳利如鷹,“凱多和五老星的勾當……不是你現在能應付的。”
皮膚下的藍光突然劇烈翻湧,像是在抗議什麼。
“可如果他們要廢棄我——”
“那就讓他們試試!”卡普一拳砸在冰面上,裂縫瞬間蔓延到百米開外,“老夫的孫子,輪不到那群雜碎決定生死!”
他的拳頭在流血,但眼神比科諾斯的冰更堅硬。
我望着遠處的海,那裡有艾斯即将啟航的方向,有薩博失去的記憶,還有路飛夢想的起點。
——而我現在,有了必須活下去的理由。
“爺爺。”我輕聲說,“再給我一塊仙貝。”
卡普大笑,震碎了屋檐下的冰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