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驟然被照亮。
一隻巨大的、紫羅蘭色的眼睛貼了上來。
就像我的眼睛。
潛艇的外殼在擠壓下發出金屬的哀鳴。
那隻巨大的紫瞳貼在舷窗上,虹膜上流淌着與我如出一轍的藍色光流。它的瞳孔收縮又擴張,像是在辨認什麼。探照燈的光束穿透幽暗海水,照亮了它附着在潛艇上的觸須——那些本該柔軟的組織表面覆蓋着堅硬的角質層,每一根吸盤中央都嵌着發光的海樓石結晶。
“奧洛上校!”萊安娜的尖叫混着儀器的警報聲,“它的生物磁場和您的再生波長完全共振!”
潛艇再次劇烈搖晃,柯爾特撞在控制台上,鼻血濺到聲呐屏幕。喬瑟夫死死抓着固定帶,臉色慘白如紙:“它、它是不是在……呼喚您?”
某種古老的震顫從骨髓深處泛起。
我解開了安全扣。
深海作戰服的内襯裡,藍色紋路不受控制地浮現。當我的手掌貼上舷窗時,那些紋路突然如活物般遊向玻璃,與觸須表面的光流交織成網。
——【痛苦】,【饑餓】,【孤獨】
不屬于我的情緒洪水般湧入腦海。破碎的畫面在意識裡閃回:白色實驗室的刺眼燈光,注入脊椎的冰冷針劑,還有無數個被切下肢體又再生的晝夜。
“PX-0……”我下意識念出這個代号,喉間泛起鐵鏽味。
怪物突然痙攣起來,所有觸須同時釋放出強光。潛艇的金屬外殼開始腐蝕,警報器尖銳的嘶鳴中,青雉的冰鏡結滿霜花:“它把你認成同類了。”
艾琳娜的黑刀斬斷一根穿透艙壁的觸須,斷面噴出的不是血,而是粘稠的藍色光漿:“奧洛!決策!”
被斬斷的觸須在地上扭動,斷口處肉芽瘋長——和我的再生方式一模一樣。
“打開艙門。”
作戰室的空氣瞬間凝固。
萊安娜的眼鏡滑到鼻尖:“您瘋了嗎?三千公尺的水壓——”
“科諾斯作戰服能承受。”我扯開制服領口,露出頸後灼痛的烙印,“它等的是這個。”
青雉的視線在我和監測屏之間遊移,最終按下某個紅色按鈕,氣密艙的液壓裝置開始運轉。
氣壓艙門開啟的瞬間,海水如巨錘般轟入。我在水流吞沒所有人前踏出艙外,深藍霸氣在體表形成薄膜。 極寒奪走了所有感官。壓強像巨人的手掌擠壓每寸骨骼,卻在接觸到皮膚表面的藍光時詭異地緩和。
我皮膚下的藍光愈發的熾烈。
那條怪物——不,那個和我流着相同藍色血液的造物,正在深淵中等我。
它龐大的身軀盤踞在海底火山口,主體像放大的水母傘蓋,下方垂落着數百根發光觸須。當我在海水中懸浮時,它最纖細的那根觸須緩緩探來,頂端裂開十字形口器,輕輕碰觸我的烙印。
一段記憶直接刺入腦海:
穿着白大褂的貝加龐克站在培養艙前,手指劃過數據闆:“PX-0,你知道為什麼選擇利維坦基因嗎?”艙内漂浮的幼體怪物伸出觸須,與他指尖相觸。“因為隻有海王類始祖的細胞……能承受'那個'的移植。”
——還有更早、更遙遠的記憶。
冰封的祭壇。
燃燒的艦隊。
一個女人用陌生的語言在我耳邊低語:“Lucifero, te solas en mar.”(路西菲羅,你是海的光。)
劇痛突然從太陽穴炸開。怪物的觸須猛地纏住我脖頸,海樓石結晶刺入皮膚。它在吸取什麼——不,是在歸還什麼。
深藍色的霸氣纏繞上我的手臂,而在我捏碎它核心的瞬間,整片海域沸騰了。
怪物的屍體像坍塌的星系般緩緩下沉,藍色光流從它體内逸散,又被我的皮膚吸收。某種東西在腦内碎裂,又重組。
某種龐大的存在突然在我意識深處睜開眼。
黑暗。
然後是聲音。
我聽到了鲸魚的哀鳴。
接着是珊瑚的私語、火山岩的夢呓、甚至海流本身的呢喃。這些聲音并非通過鼓膜傳遞,而是直接浮現在意識表層,像早已遺忘的母語突然複蘇。
【可憐的孩子】某隻途經的海王類在深淵中歎息,【他們終于歸還了屬于你的“王的聲音”】
成千上萬種頻率的鳴叫、低吼、歌聲在腦内炸開——海王類的語言像暴風雨中的海浪,幾乎撕碎我的意識。最清晰的是一段重複的韻律,古老得如同海底火山噴發時的第一聲歎息:
“Lucifero, sol te mar, sol te guerra.”
(路西菲羅,海的光,戰争的光。)
我跪在海底,藍光從七竅溢出,在周圍形成詭異的圖騰。
最後湧入的是一段畫面——
兩百年前的黎明,某個與我有相同紫眸的女人站在燃燒的艦隊甲闆上。她手中長劍所指之處,海王類群如軍隊般列陣。而她的最後一句話被炮火淹沒,隻餘唇形:
“Enkaras va.”(活下去。)
藍光突然收縮回體内。
——————
青雉的冰柱将我拉回潛艇時,艾琳娜正徒手砸着觀察窗。她的嘴唇在動,我卻聽見更深層的震動——艙壁金屬的疲憊、氧氣瓶的焦慮、甚至她自己血液流淌的韻律。
“奧洛?”她抓住我肩膀的手在發抖,“說話!”
我張嘴,吐出兩個世紀未現世的語言:
“Enkaras va.”
所有人僵住了。
艾琳娜的瞳孔驟縮:"你說什麼?"
我沒有回答。
頭頂,破曉的微光正穿透冰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