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森特似乎在心裡評估過這種做法,或者說,他早已在現實中運用過此等計策。
“算是有用。”他給出如此評價,然後說,“所以,你制造出當前的局面,就代表你放棄了堅持二十多年的繼承者之位?”
“我不信。”
“再者,遠的不說,你‘死前’都還在為半年後永恒山脈的事做準備,現在反而不管了?怎麼可能。”
伊澤呼吸放緩,的确,如果說上一世和橡木城邦交易糧食,是誤打誤撞,是陰差陽錯地緩解了永恒山脈的慘狀,那麼今生,伊澤詐死前一定要促成此協定,甚至想辦法讓莫蘭也在貿易協定上留下印信,就是為了不重蹈覆轍。
哪怕伊澤知道,僅憑範森特和在永恒山脈駐紮的軍隊指揮官的私人關系,範森特一定會出手,但他也無法坐視山脈附近的民衆無辜喪生、讓周邊的士兵白白犧牲。
他一定會參與到此次事件中,他一定會在暗中想辦法控制局面,最大程度減輕負面影響。這一點,伊澤自己知道,範森特也知道。
可是,以範森特那嘴上不饒人的态度,無論是他曾經的教導,亦或是後續必須面對的境況,範森特居然就這麼說了出來?直白,也太過溫和了!
伊澤繃緊神經,他知道重生會帶給人翻天覆地的變化,譬如他自己,可無論如何,他的假設裡沒有出現過這般現況。
他明白,他現在、立刻、必須說點什麼。
“我放你去地方曆練,還費心教你如何駕馭屬下。”他故意用調侃的語氣說,“我都以為你忘光了我的話,沒想到記得這麼清楚。”
伊澤含笑的眼眸對上範森特古井無波的雙眼,霎時間,伊澤笑容一頓。
糟了,話題重點轉移得太明顯了!
範森特靜靜地看着伊澤,有些不可置信,和更多的難以理解。
一時間,他甚至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你打算讓我主導永恒山脈獸潮一事?”
“戰鬥方面的事你能放心,行政、人員調度、物資分配你放心我去做?你願意放手?”
範森特異色的瞳孔瞬間暗了下來,他得出一個結論:“……你還真不打算繼承皇位了?”
片刻後,在身上披了一層溫和的皮的範森特終于忍不住了。
“你腦子沒問題嗎?”他靠過來,伸手摸了下伊澤的額頭,喃喃道,“沒發燒啊?”
感受到額頭的溫度,伊澤覺得此刻的自己大腦才快過熱了。
“你腦子才有問題!”他抵開範森特。
範森特盯着伊澤看了一會兒,竟點點頭:“我覺得不止,我眼睛大概也有毛病。”
他的哥哥,向來以肩負奧森為榮,時時刻刻以下任帝王來要求自己的人,詐死都記得以“失蹤”為由的人,居然會放棄自己的人生目标?
……為什麼?
伊澤掩飾般的喝了口水,飛速思考該怎麼處理現在的局面。
而範森特思來想去:“不是你,那就是我。”
伊澤明白,這話說的是坐上皇位的人。
無論莫蘭會不會有其他子嗣,無論是他還是範森特,都不會允許有人越過彼此二人,成為最終的登頂之人。
這是他們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範森特故意不去想伊澤退到這個地步的原因,用輕緩而詭異的語氣問他:“你想我上位,但你又不可能真的什麼都不管……你當實際的幕後掌控者?”
他想來想去,隻能想到這個可能。
伊澤壓下悄然冒頭的心虛,嚴肅道:“我沒有……”
說真的,伊澤了解範森特,範森特對伊澤也一向放心。哪怕範森特有前世的經曆,如果伊澤想,他暗中努努力,大概率可以成為範森特背後的政策實施者和推手。
可伊澤真沒想做到那種地步!
原來的計劃裡,等莫蘭死了,他最多,最多就是暗地裡給範森特規劃規劃帝國發展大方向,如果範森特走偏了,他會想辦法提醒。
而且範森特其實挺聰明,伊澤事事都管,反而會引起不必要的嫌隙。
範森特多了解伊澤,一下就看出來,伊澤說的不全是真話。
至少,他的哥哥不打算徹底離開他。
這一刻,原本儲存在他身體裡的怒火徹底啞了,取而代之的是絲絲縷縷的不滿,以及愈發強烈的興奮。
明明對方在計劃操縱自己,明明對方将自己置于掌控之下,範森特卻笑了起來。
“你是怎麼想的啊?”範森特看向伊澤的眼神很奇異,他誠懇地問伊澤,“控制我比你自己上位好嗎?”
他頓了一下,又問,“你覺得你能一直控制我嗎?”
範森特想想自己在伊澤面前的樣子,又想想外人對自己的看法,越想越覺得刺激。
“在和莫蘭争鬥的同時,你把我也放在報複的範圍内了?”
“你胡說什麼!”
他在伊澤的厲聲反駁中,敷衍地嗯了一聲:“我當然和莫蘭不同,你隻是想看我一輩子在你的掌控下,這也是一種報複。”
伊澤面上的鎮定徹底消失,他頭痛欲裂,他想問範森特為什麼會這麼想,可他順着範森特的思路,發現除了最後的情緒反饋,範森特的邏輯竟然說得通。
竟然,能說通。
“你居然認為我想報複你,你真該去看醫生了。”伊澤闆着臉地說。
範森特坐回原位,語氣随意地說:“我是這樣的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伊澤,如果你小時候沒有帶着我拜薩希爾侯爵當老師,你沒有一次次拉我一把,等我長大,等我想辦法殺了莫蘭,你會落到我手裡。”
然後會被我掌控。
最後一句話,範森特故意沒發出聲音,而是用口型告訴伊澤。
兄長的尊嚴被冒犯,伊澤也是氣狠了,他坐直,端起雍容的淺笑,優雅的禮儀無可挑剔。
“你認為你能掌控我?”他高傲地問。
範森特也笑着說:“沒嘗試過的事,誰知道結果。”
伊澤微笑道:“你執意的話,别怪我不顧兄弟情。”
範森特看着和之前相比精神百倍的伊澤,口吻新奇。
“那就走着看吧。”
“好。”伊澤簡短地應道。
眼看伊澤起身要走,範森特慢悠悠地補了一句:“對了,我不是在用激将法。如果你同意,我非常願意幫你規劃後半生。”
他甚至冠冕堂皇地說,“作為弟弟,理當奉養哥哥。”
少見的稱呼給伊澤帶來的不再是驚喜,他露出一個禮節性的、沒有絲毫笑意的笑容。
“很遺憾,弟弟你比我小一歲。作為兄長,我應該好、好替你規劃未來的路,讓你明白什麼是正确。”
範森特輕笑:“終于承認了?”
他臉上沒有絲毫的慌亂,躍躍欲試地向伊澤伸出手,“來吧,看你能不能掌控我,又能控制我多久。”
他很期待,期待到他對伊澤這麼做的理由,都可以暫時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