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偏執,仿佛下一刻就要毀天滅地。
沈清讓就是時歲的命。
若那人真有不測……
這個念頭剛起,蘇渙便驚出一身冷汗。
他猛地拽住時歲衣袖:“時玉台!”聲音因急切而嘶啞,“你若出事,沈清讓回來該當如何?”
時歲的腳步倏地僵住。
“邊關局勢未明,你這般心神俱震……”蘇渙死死攥着那片衣袖,“讓我先去探明情況,你在京城坐鎮可好?”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許久,時歲終于開口,每個字都似在滴血:“五日。”
三日來回,兩日尋人。
“活要見人……”他轉身時,袖中雙手已掐得鮮血淋漓,“死要見屍。”
“臣,領命……”
蘇渙知道,這已是這個偏執成狂的男人,所能做出的最大妥協。
時歲獨自站在滿地狼藉的茶樓裡,忽然覺得渾身發冷。
他緩緩蹲下身,一顆一顆撿起散落的棋子。
黑的是沈清讓的眼睛,白的是沈清讓的笑。
時歲忽然想起除夕夜的夥房。
“新年安康,沈清讓。”
他的手抖得厲害,棋子從指間滑落。
新年安康……
他的将軍,可一定要平安啊。
時歲在茶樓裡枯坐了一夜。
太陽照常升起,侍從小心提醒。
“王爺,該上朝了。”
是啊,該上朝了。
該去守護那人的太平盛世了。
時歲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坐在龍椅上的。
殿内群臣驚恐萬狀地伏跪在地。大殿中央,太史令的屍首被折扇貫穿咽喉,死死釘在地磚上,鮮血蜿蜒成一道刺目的溪流。
啊……
他想起來了。
這些迂腐之臣又在聒噪新政擾民。
可時歲早已耗盡最後一絲耐心。
這算是……最後的困獸之鬥?
折扇脫手而出的畫面在腦海中閃回,時歲漠然看着自己的手腕。就是這隻手,方才輕描淡寫地終結了一條性命。
“諸位愛卿……”時歲緩緩直起身,冰冷的目光掃過滿地顫抖的官袍,“還有誰要谏?”
滿殿死寂。
群臣額頭緊貼地面,連呼吸都屏住了。
在丞相蘇渙面前尚可争辯,最多落個下獄查辦;可這位殺紅眼的攝政王……
地上尚未凝固的血泊,就是最好的答案。
就如當初時歲對沈清讓說的。
有些教訓,總要見血才能作數。
剛下早朝,攝政王當殿殺人的消息便如野火般傳遍京城。
時歲對這些流言蜚語置若罔聞,隻是日日站在城樓上,眺望遠方官道。
他在等。
等五日後,暗衛将沈清讓帶回京城。
等一個明知結局卻仍不敢深想的重逢。
時歲雖不在意這些流言,京城百姓卻已沸反盈天。
在有心之人的煽動下,市井間咒罵聲不絕,茶樓裡的說書人将驚堂木拍得震天響。
何其可笑。
這些蒙昧的百姓啊……
有人為他們披肝瀝膽推行新政,他們卻隻記得“奸相”的罵名,隻傳頌着金殿殺人的暴行。
有誰在乎那些惠及民生的變革?
皇城腳下的京都子民,縱無新政也能活得滋潤。可那些真正受惠的邊陲百姓,他們的聲音,又有誰聽得見?
五日煎熬,度日如年。
當蘇渙策馬的身影終于出現在官道盡頭時,時歲的雙腳卻像生了根,死死釘在城牆上。
他怕。
怕聽到那句“生死未蔔”。
怕見到那具殘缺不全的屍身。
更怕走下城牆時,對上那雙再也不會睜開的眼睛。
秋風卷着枯葉落在時歲腳步。
他終于挪動僵硬的腿腳,一步步走下城牆。
有些事,終究要親眼确認。
隻是環顧四周,車隊中卻不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時歲沉默地望向蘇渙。
後者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在時歲展開時輕聲道:“沈将軍已經找到,隻是南疆戰事将畢,他執意要親手取得降書……”
信紙上寥寥數語:
“南疆勢頹,不日可破。待我歸來,共度除夕。”
第六個約定了。
時歲唇角剛揚起弧度,忽覺天旋地轉。在墜入黑暗前的最後一瞬,他看見蘇渙驚慌失措撲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