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的呼喚讓他猛然回神。沈清讓輕咳一聲,強自壓下耳尖的熱意:“更衣吧。”
待他梳洗完畢,緩步穿過回廊時,一抹刺目的紅突然撞入眼簾——
藥圃裡那株時歲送他的“大血”,竟在一夜之間花開滿園。
沈清讓忽然僵住了。
“我要你,好好活着。”
“會為我哭嗎?”
“沈清讓……你别生我氣。”
“新年安康,沈清讓。”
時歲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從秋獵的針鋒相對,到昨夜的溫柔低哄,數月來的點點滴滴如潮水般湧來。那些他以為早已忘記的細枝末節,此刻竟清晰得仿佛镌刻在骨血裡。
時歲含笑的眼,微顫的指尖,還有雪夜裡為他系鬥篷時,落在發梢的溫熱呼吸……
沈清讓忽然攥緊了腰間玉佩。
——他想見時歲。
此刻。馬上。
沈清讓猛地轉身,衣袂翻飛間帶起一陣清風。
“備馬。”
老管家還未反應過來,自家公子已經大步流星地朝府門走去。那背影挺拔如松,哪還有半分病弱的模樣。
“公子!您病才剛好……”
“我去丞相府。”沈清讓頭也不回地打斷,聲音裡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馬蹄聲急促地踏過朱雀大街,沈清讓的心跳比馬蹄還要快。
他想起時歲每次看向他時,眼底藏不住的溫柔與克制;想起那人總在他轉身後,才敢流露的眷戀目光。
丞相府的大門近在眼前。
沈清讓勒馬停住,突然有些近鄉情怯。他深吸一口氣,正欲上前……
“将軍來得不巧。”
蘇渙的聲音從石獅旁傳來。那人斜倚着門柱,一手執狼毫在奏折上勾畫,一手還端着半盞殘茶,俨然等候多時的模樣。
“丞相兩個時辰前去西郊大營了。”他擡頭看了眼日晷。
沈清讓眯起眼:“你在此作甚?”
“等将軍啊。”蘇渙合上奏折,笑得意味深長,“下官在賭将軍會不會來。”
賭你會不會動心。
若沈清讓病愈後主動來尋,他便指條明路,成全這對癡人。
若不來……
蘇渙眼底閃過一絲冷意。
他便要逼着時歲落子了。
這一局天下棋,時歲為沈清讓偏得太久,久到連殺伐果決的丞相都變得優柔寡斷。
“多謝。”沈清讓轉身上馬。
“将軍。”蘇渙突然叫住他,晃了晃手中批到一半的奏折,“順帶幫下官問問丞相——”他拖長了聲調,眼底卻無半分笑意,“他何時回來批這些折子?”
丞相府門前,蘇渙望着沈清讓遠去的背影,忽然輕笑一聲,将奏折随手抛給身旁侍從:“送去給太子過目。”
既然要亂,不妨更亂些。
西郊大營,時歲站在點将台上,手中把玩着那枚仿制的沈家主母玉。
“報——”
“沈将軍單騎闖營!”
時歲還未擡眼,一道月白身影已撞入視線。
沈清讓衣擺上沾滿塵土,發冠在疾馳中松散,幾縷青絲貼在汗濕的額前。
時歲瞳孔驟縮,手中玉佩落在了案幾上。
“丞相好雅興。”沈清讓勒馬停在台下,仰頭時頸側齒痕清晰可見,“放着滿朝政務不理,倒有閑情來看新兵操練?”
時歲不動聲色的将玉佩攏回袖中。
他原以為能從容應對,卻在真正望進那雙清淩淩的眼睛時,喉間突然發緊。
原來他也會怕。
怕被拆穿這拙劣的謊言,怕看見那人眼中的失望,更怕……
沈清讓突然翻身下馬,一步步逼近點将台:“丞相在躲我?”
“将軍多慮了。”時歲輕描淡寫。
連嘴角的弧度都計算得恰到好處,可眼睛卻連回望過去的勇氣都沒有。
“你從前從不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
白芷香驟然逼近。
時歲還未來得及反應,眼前便是一黑。沈清讓飛身落在他面前,單膝壓上案幾,帶着滾燙體溫的掌心捧起他的臉。
那個吻落在眉心時,時歲長睫劇烈顫抖。
柔軟的觸感讓他想起昨夜,這人高熱中無意識蹭他頸窩的溫度。
校場死寂。
遠處的新兵吓得摔了長槍,親衛們的下巴幾乎砸到腳面。
時歲要如何形容這一刻呢?
似枯木忽逢春,如寒夜驟見燈。
沈清讓的呼吸近在咫尺,燙得他心口發顫。
他第一次知道……
原來心跳能這般震耳欲聾,每一下都撞得肋骨生疼。
原來這人眼裡除了厭惡,還會盛着這般灼灼光華。
原來世上還有人會縱馬疾馳,隻為尋一個劣迹斑斑的他。
原來……
不必機關算盡,不必強取豪奪,隻要做時歲,就能被珍而重之地捧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