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屋頂的教徒愈加拉低兜帽。
此時,見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教徒沒有多說一句廢話,隻迅速轉身,向後一躍而下。
……他要逃跑。
察覺到對方意圖的瞬間,五十弦擡起空置的左手。
然而,不過刹那,五十弦又放下繃直的手臂。
他一把扯下叆叇,默默垂頭——也不知他陡然被什麼東西制住,居然任由那人走了個無影無蹤。
彈指間,嘈雜清掃得幹幹淨淨,耳畔唯餘簌簌風聲。
快雨心底疑心于他頃刻扭轉的行動。
她緩緩松懈力氣,努力伸長脖頸,去瞅他沉在昏暗夜色裡的面容:“五十弦?”
“……不要看我。”五十弦的指腹在面頰上摸索一會兒,随即僵硬地偏過頭去。
他嗓音喑啞,艱難擠出幾個字用以阻止,“很醜。”
五十弦似乎有點兒想要推開快雨探頭探腦的窺視,但是,身體突如其來的變化令他自顧不暇。
因而,快雨還是看到了——
熟悉的暗痕從他的額角一路向下延伸,已經蓋住半邊眼睛,在此之上,烏青逐漸加重,竟如蠕蟲般匍匐扭動,還有擴大鋪散的趨勢。
快雨驚訝地睜大眼睛。
她着實沒想到,幻境接二連三的異樣會對五十弦有着這樣的影響。
……或者,不如說,正因為他内心的動搖不止,所以不受他控制的異常才會越來越多。
她還未來得及說什麼,下一息,竟然被五十弦攔腰抱起。
頓覺腳下一空,與孟府有關的所有景物都在飛速後退、縮小、遠離。
孟落英的右手捏着另邊臂膀,微揚腦袋,方才的傲慢神态一掃而空。
她緊跟着快雨被帶走的方向趕了兩步,然後才堪堪想起自己已然幫不上什麼忙,隻得倉皇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快雨沖孟落英眨兩下眼,示意她安心。
盡管快雨完全不知道五十弦要做什麼。
暖光點點,綴在交錯縱橫的數條道路,星辰般閃爍于倒懸的夜幕之中。
她攀在五十弦的肩頭,居高臨下,将雲城景色盡收眼底,一言不發。
七拐八拐,他好似找到了去處,步伐緩慢,停了下來。
這裡不靠近人群,相隔一條淺河,就輕易把萬千喧嚣劃分至對岸,妥妥一處鮮少光芒侵入的僻靜地。
零星幾盞燈,聊作慰藉。
停滞于此,五十弦把她放了下來。
快雨穩穩落地,不明所以。
但比起現在的處境,她更擔心五十弦的狀态——
他臉上的疤痕怎麼又出現了?
快雨靠近幾步,毫不猶豫地去拉他摩挲面頰的右手:“還好嗎?痛不痛?”
他怔愣片刻,眼色沉沉,嘴唇上下嗫嚅一會兒,這才不由得開口問道:“再次見到這個傷痕,你難道不害怕嗎?”
……害怕?為什麼要害怕?她究竟需要害怕什麼?
快雨腦海裡冒出許多困惑的泡泡。
是害怕那塊傷痕?還是害怕他本人?抑或者是……?
快雨極其認真地看着五十弦,如此問道:“莫非,你再次長出這個傷痕,你就會立即變成另一個人嗎?”
“……當然不會。”他終于搖搖頭。
快雨理所當然地攤攤手:“那沒什麼可怕的了。你依舊是你的話,我就一點兒都不害怕。”
她再度嘗試去拉下他的右手,輕聲細語:“讓我看看,好不好?”
安靜半晌,這回,他總算俯身,聽話地随快雨的牽引放下遮掩。
快雨伸出手,指尖按上他的傷痕,一點一點撫摸過去。
沉積的斑駁,粗糙而不堪,驚心動魄。
明明是突然冒出來的東西,這會兒摸起來卻像是在他的臉上印刻了許久許久。
快雨的眉心越皺越緊,看他在自己的眼神下躲躲閃閃,忽地心生一計。
“對了,你站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不等他回複,快雨噔噔跑過石橋,一頭紮進對面熱鬧的街巷裡。
現在,不知對方要作何意圖的五十弦反倒茫然無比,但是礙于快雨的囑咐,他便乖順地立在原地。
這段時間,他們一直待在一起。
快雨似乎意識到五十弦會對她的離開而感到不安,所以不是必須要分開的時候,她不會離他太遠。
于是,習慣了兩人的彼此陪伴後,如今她再度離開視線的這短暫片刻,又讓五十弦的心髒忐忑跳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