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因為先王遺命如此。”白岄淡淡道,“新邑的營造勢在必行,誰也不能阻止。”
召公奭看向兩位虢君,“看來有些麻煩,請太史帶虢公先去太史寮的官署暫歇片刻。”
後者理解地點頭,他們雖然可以出面平息小輩間的紛争,但恐怕終究是面服心不服,因此他們隻是笑了笑,便随辛甲離開了。
見他們走遠,召公奭命侍從和巫祝也退去,才嚴厲地道,“霍叔,放開巫箴,别在這裡胡鬧了。”
“我沒有胡鬧!召公,我知兄長一心營造度邑,是為安定中原,鎮撫商人和東夷的方國。可鑄銅工匠短缺,連春耕的農具都不及修繕,商邑連年荒災,本就生計艱難,再這樣下去……難道你們就不管邶地民衆的死活了嗎?!”
召公奭道:“商邑附近土地不平,雨水減少,本已不适合耕作,待度邑營建完成,便将殷民盡數遷至新邑居住,自然也不會再有什麼荒災了。”
“營建完成……?當初營建鎬京就花了近一年時間,更不要說一座新的大邑,那要用多久時間?”霍叔處怒道,“在此期間,就任由荒災綿延,民衆艱辛?而且……”
他皺起眉,問道:“新邑完成之後,若有殷民留戀故土,不願遷徙,你們又要怎麼做?”
召公奭不悅道:“霍叔,那不是你要管的事。”
“先王封我于霍,監于邶,相輔殷君,商邑之事怎麼我就不能過問?”霍叔處嗆聲道,“我聽貞人說起,你們要将不願遷徙的頑民,盡數殺死,以祭上天,真有此事嗎?”
白岄溫聲道:“為何要聽信貞人的話呢?我早說過,不要與商人過于親近,你是霍國的國君,眼下代管邶邑罷了,何必對商人那樣感同身受呢?”
霍叔處盯着她的眼睛,恨不得将她的面具摘下來看看她臉上到底是何種神情,“巫箴,你不要轉移話題,兄長他是否命令過你執行此事?!”
白岄點頭,“是真的。”
“為什麼……?”霍叔處沒料到她如此坦然地承認了,一怔之下頹然放了手,往後退幾步,連連搖頭,喃喃道,“兄長為什麼要這樣做,巫箴你……又為什麼會答應?”
白岄追上前,勸道:“邶君,那是商人的事……”
霍叔處擡起頭,“我在王城和邶邑,時常聽民衆和百工提起你,他們真的……很喜歡你、也很信任你。巫箴,你是商人啊……你不也是商人嗎?你一點都不關心那座城邑裡的人嗎?”
白岄道:“前往天上,侍奉于神明之側,對商人來說,從來都是了不得的榮耀。若能由大巫主祭,自然更是求之不得。”
“别開玩笑了,誰會心甘情願去死?!”他皺眉望着白岄,隻覺無可理喻,又不知怎樣反駁,重重歎息一聲,随後轉身跑出了宮室。
白岄搖頭,看着他匆匆離去,身上佩的玉飾一陣錯雜亂響,無奈道:“邶君都這麼大了,還是不夠穩重啊。”
召公奭歎口氣,“過去确實太放任他了,在王宮裡這樣鬧,像什麼樣子?”
被推開的門内隐隐傳出談話聲,或許也是在為征調百工之事争執……
“……管邑北望殷都,乃是重地,先王命你駐守管邑,又監于衛,是出于信任。”
“信任?”管叔鮮冷笑,“先王封周公于魯,封召公于燕,以鎮撫東夷各族,豈非也是委以重任?為何太公已赴營丘攻打萊夷,你們還遲遲不動?”
周公旦尚且心平氣和地向他解釋,“豐鎬局勢未定,新王年幼,我與召公還不能擅離。”
管叔鮮叩着桌案,“是麼?當初分封宗親也是由你與召公從旁策劃,我還以為你們是故意将叔父和群弟排擠到王畿之外,好獨攬大權,才這樣安排呢。”
蔡叔度和畢公高猶在一旁相勸:“兄長你别這麼說……”
“閉嘴!”管叔鮮訓斥道,“兄長們在談話,什麼時候有你們插嘴的規矩了?”
裡面安靜了片刻,随後周公旦道:“不論如何,營造新邑是先王的遺命,若殷君始終不願松口派出百工,三監當采取更強硬的手段。”
管叔鮮顯然并不同意這一安排,冷聲道:“周公,我為長,你為幼,還沒有你反過來命令我的道理。”
周公旦也有些不悅,語氣嚴肅,“管侯,我為豐鎬的冢宰,代行王命,自然有立場向各國發布诰令。”
白岄将手搭在半掩的門上,瞥了眼召公奭,“我們真要進去嗎?看來太公早知會如此,才匆匆去營丘了,而且連那兩位虢君都不想管……先說好,勸架什麼的,我不太在行。”
若說霍叔處尚且是為了殷民的生計在鬧,裡面在争執的内容已經完全離題萬裡了啊。
召公奭搖頭,“王上于群弟之中,最重用周公,管叔一向不滿,此次恐怕也是借題發揮。任由他們争下去,還不知要鬧成什麼樣子。”
召公奭推門而入,畢公高眼尖看見了,不敢離席相迎,隻能焦急地在旁使眼色。
召公奭向他擺了擺手,低聲向侍立在側的作冊道:“你們先退下,去将内史請來。”
作冊們已在内聽得冷汗直冒,聞言如獲大赦,将記錄的簡冊和刀筆一股腦塞給召公奭和白岄,逃也似的快步離開,還不忘将門掩上。
管叔鮮擡眼瞥了一下,并不理睬,續道:“何況尚有長者,叔父與太公均曾輔佐父親,年長德高,兄長為何不将阿誦托付給他們?你說兄長命你輔政,有誰能證明?”
白岄走至管叔鮮面前,“我能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