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又一個冬天,飄雪紛飛。
佐伊身體不舒服,窩在家裡沒有出門。到了下午的光景,林自嶼從幼兒園回來,佐伊正躺在三樓的暖房裡休息。
林自嶼在傭人那裡問過阿爸在哪裡,便一陣風刮到暖房外面。
暖房靠着宅子的左側門,林自嶼繞過去,輕輕把玻璃門推開。反季節的各色花朵圍圍繞繞開得相當茂盛,噴香撲鼻。
林自嶼有點想念阿爸,走上前,想和許久未見的阿爸說話。
佐伊臉色很疲憊,看到自己的大兒子,他強行打起精神,抱起孩子。
林自嶼乖乖地,趴在阿爸懷裡不動。
他的年紀還太小,還沒有意識到他們家庭已經産生了巨大的變動。
他的弟弟近來已經不出現了。
他的alpha父親跟着在家中也極少露面。
佐伊對他也沒有往常的耐心。疲憊的笑容和動不動流下來的眼淚,讓林自嶼跟着擔驚受怕。
他幸福的童年生活,不管願不願意,在此刻已經無情的結束。
林自嶼按部就班地上學,考試。他完全默默無聞起來,算得上聯邦子弟中,最沒有本事的一位。
可他仍舊繼承了父母的優質基因,在成年後,林自嶼自然而然測試出高等級的精神力。
這對他來說絕對算不上好消息。
一位高等級的alpha在測出精神力的那一刻已經注定要被聯邦軍校錄取。
更何況林自嶼的背景是那樣不凡,父親林疏是聯邦上将,他走上同樣的軍旅道路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面對自豪地看着自己的佐伊,林自嶼說不出話。
他不願意再讓佐伊因為他費心。林家現在隻有他一個孩子,他享受了林家帶來的特權,自然也要頂起林家的責任。
他鎖起自己的畫室,沉默地接受了軍校的錄取單。
離開林家,外界的生活和想象中一樣沉悶。
不一樣的是,林自嶼不用再費心講笑話活躍氣氛了。
有的是人來捧他這位林家少爺。
在漫長的枯燥生活中,林自嶼會想起自己失蹤的弟弟。
如果他的弟弟還在,自己會不會走上與現在截然不同的一條路。
林自嶼沒有什麼埋怨的話好講。林疏和佐伊對他絕對是盡心盡力。
可是弟弟的失蹤,對這個家庭的傷害太過驚人。互相體諒愛慕的一家人在無可避免的災難之前,隻能選擇沉默。
一年又一年無望的等待,佐伊大概是意識到了什麼。
他終于放棄了工作,轉回家中。
多年的尋找幾乎壓垮了佐伊,他的身體健康在預警,為了保命,佐伊總算是認命了。
在茫茫無盡的宇宙之中,尋找一個年幼失蹤的孩子,難度和海裡撈針沒有什麼區别。
況且這個孩子的生還的概率,大概隻在不信命的父母眼裡體現。
林自嶼太小,尋找弟弟對他來講,完全是弊大于利的事情。
父親的目光被弟弟奪去,他心中難道不怨恨嗎?
林疏忙碌于工作,他受限于責任不能撒手。失去孩子的悲痛在他心目中是等量的傷害。
在被佐伊責罵他為什麼把工作當作人生的重點,為什麼不能和自己一起尋找失散的兒子的時候,他心中是什麼心情?
如果不想讓殘存的家庭分崩離析,他們每個人都必須停下來了。
林家長輩冷曾漠地勸說肝腸寸斷的佐伊。
“也許當那個孩子死了,對你們會更好。”
佐伊多麼嘔出血來痛恨無情的長輩,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認,冷漠有時候是一種生存的哲學。
林自嶼努力奮鬥,分擔父親壓力的人生目标被叫停。
他遲之又遲享受起父親的關愛,佐伊終于坐下來和他談一談鎖上的畫室。
林疏勸說佐伊去看心理醫生的話,林疏希望陪佐伊休假的願望,再也不會被無情的離婚申請堵回來。
時隔數十年,親人消失的痛苦傷痕,才慢慢有彌合的趨勢。
林自嶼臉上多了些笑容,在omega父親的指導下,形象一改往日沉悶,光鮮亮麗的高等級alpha,再加上天生外向的性格,得到不少小omega的青睐。
佐伊也操心起大兒子。
林自嶼無知無覺,他還不認為找對象是什麼火燒眉毛的事情。
星際時代,人類的平均壽命能達到數百歲。
林自嶼還年輕得很。
但畢竟作為林家唯一孩子的身份擺在那裡,很多人會專門來接近他。
能力極強,極有名氣的一位軍醫撞進他的世界。
作為聯邦大法官的omega孩子,溫連青在家室上和林自嶼相配。
溫連青好像是喜歡他,在工作中會主動來找他說話,下班後會約他一起吃飯看電影。贊美林自嶼毫無天賦但充滿熱情的畫作。
溫連青太漂亮了,他穿着白大褂,站在實驗室,美得像藝術館珍藏的白陶瓷瓶,可是瓶身上結出的盡是白霜。
他總冷着臉,拒所有人于千裡之外。
但禁不住不斷有alpha迷戀他。追求有挑戰性的omega,是有些alpha的壞毛病。
被這樣的高嶺之花主動追求,林自嶼頭腦很冷靜,他審視兩個人之間像一潭靜水的關系。
好在關系很安靜,壞在關系很安靜。
沒有一絲波折的感情,在有些浪漫細胞的林自嶼看來,多少有些詭異了。
愛情由沸騰的激素組成。
兩個人之間沒有沸騰的情緒,哪裡稱得上愛情。
林自嶼在一次工作後,主動問起邀請他去吃飯的溫連青。
溫連青坦然極了,告訴他,自己被家裡催着結婚,害怕到時候被包辦一個不喜歡的alpha,于是他打算自己找個相處起來還不錯的alpha試一試。
林自嶼這才放心,還因為共同的煩惱,和溫連青多了兩分戰友之情。
紙包不住火,他們交往過密的事情馬上傳進佐伊的耳朵。佐伊特别喜歡溫連青,和溫家的長輩一起,極力想促成他們之間的事情。
林自嶼覺得,又能幫到同事,還能讓阿爸高興,自己也不反感的事情,為什麼不去做?
就當他以為自己的平淡生活即将迎來終點,可是一切馬上都要變了。
命運的飓風又一次吹過林自嶼。
林自嶼和二十年前一樣,毫無還手之力。
他記得那天是普通的早晨,他帶隊去排查星盜的蹤迹。
溫連青和法院大法官的父親吵架,找林自嶼的關系調到了林自嶼身邊。
林自嶼工作沒有處理完,留在了辦公室。
溫連青從食堂打來早飯,一份份擺好拆開,放在桌子上。
林自嶼接到佐伊的通訊,有點抱歉地對溫連青一笑,請他先吃。
他接起通訊:“阿爸,有什麼事嗎?”
通訊的那頭很久沒人說話,意想不到的沉默讓林自嶼摸不到頭腦。
“阿爸?”林自嶼又喊一聲。
佐伊不是喜歡開莫名其妙玩笑的性格,林自嶼預料到好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通訊那頭沒有讓他等待太久,林疏安慰情緒太過激動的愛人,對林自嶼解釋:“自嶼,弟弟找到了,詳細資料傳到你電腦上,工作結束後回聯邦一趟。”
林疏是吊兒郎當的性格,說話通常有些不穩重,在兒子面前更不會端架子。
他認真起來的時候,就證明事情非同凡響。
林自嶼在漫長又短暫的前二十年展望過,如果他的弟弟真的生還,被找回林家。
他應該抱以什麼态度。
他作為哥哥,會送林百舟很多禮物。會告訴他,你的那間卧室,是哥哥一直在幫你整理。
他作為哥哥,一直在等待林百舟的回歸。他很想念弟弟。
雖然我們這些年錯過了很多,難免互相有些怨恨,但是我們從來沒有忘記你,一直在尋找你。
但林自嶼預演中的話,一句都沒有說出口,他挂斷通訊,呆呆坐在原地。
腦子裡一片空白。
從某種意義上,他無法理解林疏對他說的話。
溫連青擡頭看到林自嶼接完通訊,一副呆滞的模樣。
他問一句:“怎麼了嗎?”
溫連青的話把林自嶼打醒。
林自嶼看着溫連青關切的表情,突然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陌生,以前的所有痛苦都像一場夢,他好像就活在夢中。
林百舟和他想象中的活潑可愛的弟弟不一樣。
林百舟話很少,因為和佐伊長得像,看起來是好脾氣的模樣,可林百舟生着病,臉色慣常有些蒼白,人看着也是懶洋洋的,莫名有難以忽視的隔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