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有七名沒有繳納入境費的青海人闖進神之國度了。”
“哈,七個人?我們四個怎麼分。”
“悲哀的迷途羔羊們,就讓我來超度他們吧。”
空島,聖域的邊境,形态各異的四大神官眺望着遠處的天使島旁若無人地像在閑扯,他們的腳邊橫着幾個已然沒了知覺的空島人,大小的傷痕布滿了他們此刻綿軟的身軀。像是感知到了什麼,最為敏銳的歐姆蓦地額角一抽,隐在墨鏡後的雙眼微微眯了起來。
“——是八個。”
“什麼?”脾氣有些暴躁,手持火矛的修羅毫不掩飾地用懷疑的目光朝他看了一眼,“你在打什麼主意?”
“無知的蠢貨,用你的心網再仔細看看!”
“唔唔,唔唔唔——唔!”
“涅槃大人!”一名神兵遙遙地向他招呼,“說話時請記得張嘴呀!”
“八個人的話那就好分了~”圓滾滾的大悟幾乎憨态可掬,但那呵呵笑着的模樣卻讓人心中泛起了不明寒意,“把他們分開,每人兩個吧。”
“剛才那第八個人歸我,”不由分說地強硬開口,歐姆一手握着雲劍一手扶在了他身邊的大白狗上,“剩下的幾個你們随意。”
“哦?”修羅乜着眼看他,手中的長矛已威脅地斜了過去,“我們憑什麼要聽你的?”
冷笑了一聲,歐姆豎起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
“就憑你們——”
空島上雲煙缭繞,郁郁蔥蔥的奇異植物在茫茫霧霭中點綴着青翠。一間矮矮小屋坐落在了這仿佛與世隔絕的邊角,淡薄地好像看輕了人間紛争。
“——找得到她嗎?”
屋内的壁爐中暖色爐火搖曳,一口陶土小鍋在上蒸騰着熱氣缭繞。聽雨安靜地盤膝而坐,一杯清飲放置在了她面前古樸的矮桌上,杯身粗糙卻不劣質,端在手中頗有幾分厚重之感。
她面前的老妪身形幹癟,兩眼眼皮卻臃腫地耷拉在那對覆蓋了層乳白的眼瞳上,她顫巍巍地伸手,與她身高極為不符的颀長手臂在空中伸直,如枝桠般幹枯的粗糙手指緩緩撫上了女孩骨瓷般細膩的肌膚。
像是有些不适地微微顫了顫眼皮,聽雨擡了擡眼,卻是唇角放松,任由對方仔細地一點點在自己臉上摸索着。
老妪聲音粗啞地怪笑了起來,伸指輕輕點在了聽雨的額前。
“真是個有趣的孩子。”
語畢,她慢騰騰地放下了自己的手。
聽雨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輕垂下眼,她端起茶杯淺淺地抿了一口那清冽的液體。
清涼辛辣的感覺直沖腦門,養尊處優的西門家大小姐蹙了蹙眉,卻沒有說什麼。
老妪睜着一對混沌不清的眼睛直直地注視着她,兩眼空洞洞地讓人心裡發毛:“不好喝,是嗎。”
聽雨放下了茶杯。
“叨擾了,我想來請教一下‘心網’的事情。”
任性的瘋狼慣常不亢不卑地直來直往。
老妪一動也不動地看着她,幹裂了的雙唇微微翕動着像是在念叨着什麼。
并沒有貿然打破此刻的靜谧,聽雨周身絲紋不動,極為氣定神閑地耐心靜候。
——這孩子,很耐得住性子。
“‘心網’···”喑啞地重複,老妪兩眼幹澀地轉動着,最後卻望向了虛空,“好久沒有人來問過我‘霸氣’的事情了。”
沒有再理會眼前的女孩,她慢騰騰地站起了身,好像一點也不怕燙一般,老妪直接從火上取下了那口陶土小罐。後背佝偻着,她小心地傾斜了罐身,将黃褐色濃重的稠狀液體伴着被煮爛了的葉草慢慢倒入了一隻缺了口的碗中。
“喝。”
把碗放在了聽雨面前,她簡單地道。
突然面對這樣一碗效用不明的藥液,換誰都會遲疑一下的。
聽雨隻是兩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接着幹脆地端起了碗,仰起頭便将其一飲而盡。
好像并不在意那滾燙的液體也并不在意自己喝下的是什麼,她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好孩子,”老妪小聲道,沙啞粗粝的聲音忽遠忽近地飄渺了起來,“你該睡了。”
聽雨眼神似乎短暫地迷離了些許,但整個人看起來依然神志清明。
“松弛你的神經,讓你的大腦放空。”
老妪兩指點在了聽雨的額前,居然就這樣輕松地将懸賞了一億三千萬貝利的大海賊放倒在了地上。
“靜心,”她的聲音沙啞而低沉,說不上舒緩卻莫名有一種催眠的效果,“令你的思緒找到一個會讓你感到安全的地方。”
似在淺眠中不安地掙紮,聽雨皺起了眉,手指無意識地微微一抽,像是要去摸自己腰間并不存在的劍。
——安···全?
意識朦胧了起來,大腦遲緩地轉動着,慢慢消化着那陌生的字眼。
【沒有地方是安全的。】
白色實驗室中的無影燈像是在頭頂晃動,視野中的一切都宛如隔着輕紗叫人看不真切。
【往前跑,别回頭!】
草藥的味道愈發濃郁,似乎有什麼人靠近了自己,周圍的空氣中染上了絲熟悉的馨香。
【西門聽雨,你就不該活着。】
聽雨睜開了眼。
“嗚——”灰狼耷拉着耳朵把兩隻前爪趴在床邊低嗥,黃綠色的眼瞳牢牢地鎖在了她的身上。似乎是覺察到了她的清醒,它回轉了頭,對着一個方向急促地吠叫了幾聲。
“乖,”一個施施然的聲音響起,有人不緊不慢地走到了自己身邊,空氣流動着,那個人像是伸手在它頭上揉了揉,“呵,你家小朋友的生命力真頑強。”
——不愧是西門家的人。
若有所思地歪着腦袋,莫依眠迎着對方的目光頗為肆無忌憚,兩眼毫不避諱地細細觀察着病床上的女孩。
“你該讓我死的。”
許久未曾發聲,女孩喑啞的語音在甯靜的屋内顯得格外突兀。她擡頭看着她,左眼暗淡着已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卻平靜異常,神情冷淡地絲毫不像是個十歲不到的孩子。
莫依眠揚起了眉。
——什麼樣的人才會在獲救後的第一反應是“該讓自己死”?
“活着很累。”
在山上抛卻了一切的修煉卻在力量前單薄得好似螳臂當車。
想要報仇的對象勢力通天,原本的家現在已被鸠占鵲巢。
這世上“在意”她的人都想要她死。
——沒有人可以保護她。
——沒有人可以幫助她。
她無權無勢也沒有可以奪回那一切的能力,說到底,她不過就是個隻能對天哭嚎的孩子。
——活着很累。
牢牢記着管家最後寫滿了希冀的眼神,女孩努力逼着自己不斷地往前大步而行,蓦然頓足卻發現自己早已迷失了回家的路。
——活着很累。
【西門家的人,不可以軟弱。】
但她能怎麼辦呢,她不過是個孩子。
【你是西門家的遺孤,你要為你的家人報仇。】
但她該怎麼辦呢,擋在她面前的人實在太多,追殺在她身後的勢力也實在太雜。
【劍譜。】
——活着很累。
“你該讓我死的。”女孩低低地重複。
莫依眠微微眯起了眼 。
按照她怕麻煩的性格,在發現對方真實身份的時候,就應該把她從家中丢出去了。
——自己顧慮着她不過是個孩子才慷慨施救,然而這小鬼居然如此的不領情面。
年輕氣傲的女人瞥了眼儀器上的數據,又掃視了女孩幾眼。
——真有趣,自己研發的藥劑效力猛烈,這小家夥的身體這麼單薄,居然能承受得住。
無視了對方冷漠的姿态,她漫不經心地搭了搭她的手腕。
——内息很亂,估計她現在是渾身如同被萬蟻咬噬般的痛。
聽雨沒有理會她的碰觸,隻是默默地垂着眼,目光停留在了灰狼的身上。
灰狼很自然地挨着女人,毛乎乎的尾巴放松下垂,它嗚咽着,小心翼翼地把鼻頭拱進了狼家繼承人的臂彎,黃綠色的眼睛瞅着她,神情怎麼看都顯得有些擔憂。
“不用管我,”苦苦修煉了數年卻發現自己依舊一事無成的女孩無法控制心中湧起的悲涼,沒了血色的唇微微蠕動着,她語調有些嘶啞,“我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動力了。”
莫依眠靜靜地看着她,臉上表情多少有些讓人琢磨不透。
“那就别死在我家裡,”她的語氣平靜而強硬,原本朦胧着媚意的雙眸自眼尾斜瞥了她一眼,女人眉眼寡淡透出了清冷,“想死,自己出去死。”
聽雨盯着她,居然還真的掙紮着想要下床。
——盡管她此刻的狠命掙紮,體現在旁人眼中不過是無力地動了動手指。
莫依眠冷眼看着她,臉上神情漠然。
灰狼不安地拿腦袋在女孩身上磨蹭着試圖平息她的情緒,無計可施中,它扭過頭來,望着女人發出了哀哀的低吟。
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她走上前,不算溫柔地把還在費力扭動着身軀的女孩按回了床上,直接用束縛帶将她扣了起來。
“乖乖接受治療吧——”
她把滑落的針管插了回去,眯眯眼,有些惡劣地故意用蠢蠢的昵稱去喚這個狼家的唯一繼承人。
“——小笨狼。”
女人在醫術上的造詣确實高超。
她一點點将她身上斷裂的筋脈修複,又靠藥物幫她溫養着身子,居然硬生生憑借外力歸順了聽雨身上暴`亂的内息。
女孩生活沒法自理,心高氣傲的醫者每天都要花很多精力去照料她,并一次又一次堅定了自己絕不養寵物的決心。
“真是···”幫她擦完身,莫依眠沒好氣地捏了捏對方的臉,“好不讓人省心。”
“就算你把我治好,我出去也是死,”聽雨冰冷道,“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做這種事情。”
“哦~你知道找個‘稱職’的實驗體有多難嗎?”女人心平氣和,臉上甚至還笑眯眯的,“你很有研究價值呢。”
——“實驗體”。
——“很有研究價值”。
一時語塞,原本絞盡腦汁想出的刻薄言語被生生堵在胸口,女孩抿緊了唇,沉默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好聽話,”誇贊般的調侃道,莫依眠眼尾微彎含着笑意,眼眸星星點點帶着水色,像是逗小狗似的在對方腦袋上揉了揉,“小笨狼~”
女孩的血壓和心率幾乎在同時飙升。
她周身都帶着很嚴重的舊傷。
“之前給你治療的家夥,技術可真是糟糕透頂,”毫不留情地将她被易孤雲有些接歪了的腿骨重新折斷,又嫌棄地修複了她身上被玉珺怃留下的疤痕,女人一臉的不屑,兩手卻是娴熟而麻利地動作着,“簡直是給我添亂。”
像是要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好歹的小家夥,又或者是知道讓她有了分心的東西她又會“碎煩”的不行,莫依眠并沒有給對方打足鎮痛藥。
女孩硬氣得很,強忍着痛楚兀自咬牙狠撐,治療過程中就沒有開口求助過,頂多在驟然的劇痛中從鼻腔間低哼幾聲。
“怎麼一點也不可愛。”她笑眯眯地評價道,頗為仗勢欺人地壞心拿指彈了彈對方的額前。
小聽雨喘着粗氣,渾身被固定着也沒法動,隻能用仿佛可以在人身上戳出幾個洞的眼神狠狠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