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千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己隻是請了兩天假而已,自己帶了五年的孩子突然離隊了。
作為前國手、曾經最刺頭的球員、被國家隊下放到不關注乒乓球項目的江淮省當一個小小分館教練的何千路,在和省隊總教練掀了桌子後,踩着自行車跑出來。
嘎吱、嘎吱、嘎吱。
附近一圈繞一圈,最後在客車站附近的立交橋上,找到了推着行李準備回家的朱淇。
“死丫頭!老子找了你半個小時!上次告訴你要買個BB機你說用不着,問你弟也不知道你去哪兒,這麼大的人呢不省心的。還有老子是你教練,你要退隊也得先給我打報告!”何千路噼裡啪啦先罵了一遍,結果朱淇毫無反應地看着腳底河溝,笑了。“怎麼?進不去國二隊,你要跳河?”
“想跳,但是這河滂臭。”朱淇偏頭看了他一眼。
“瞅你這點出息。”何千路從自行車簍裡拿出一瓶北冰洋,遞給她。“喝完我給你找個幹淨的河跳,然後我在岸上撈屍。”
朱淇用牙咬開瓶蓋,咕嘟咕嘟仰頭喝下。
她跑了半天,又在河邊待了很久,都忘記自己出來多久了。
離隊不是一氣之下的行為。
她隻是覺得進不去國家隊一直待在省隊也不是辦法。
她要打比賽。
她要賺錢!
但是就這麼回家,舅舅和舅媽肯定會擔心自己在省隊發生了什麼事兒,還沒想好借口搪塞家裡人所以一直沒上車,結果何千路就找來了。
何千路問:“你有什麼打算?”
朱淇眼睑微垂,語氣平淡:“王教練說了,有本事我就讓國家隊求着我進。那我就展示展示我的本事呗,總不能一直窩在省隊到十八歲找個大學讀書去吧?”
“怎麼展示?你要去朝京踢館嗎?”
“不,去了打輸了太丢人、打赢了又能怎樣?又不給獎金還得讓我自己掏錢買火車票。我可不幹這賠本買賣,還不如去打年底的世運會資格賽。我看報紙上說,世運會資格賽拿到冠軍,可以以個人名義參加世運會,我想去試試。”
“我的姥姥,看給你能的。鴨子沒長毛,成天蹿老高。”何千路就喜歡朱淇被惹毛了之後勁兒勁兒的樣子。
但還是沉思片刻,說道。“打世運會資格賽,你要單刀闊斧殺去東京啊?不是我小瞧你,你是真敢想,還不如直接出國打呢。”
朱淇反問道:“那你被國家隊下放的時候怎麼不出國?”
何千路一怔,被反問得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也不想去國外給他們當狗。”朱淇目光收回,放到遠方。
那些鳥人的嘴臉,她再熟悉不過了。
上輩子當教練的時候,沒少受國外老白人的白眼和窩囊氣。
當面跟你擁抱、貼臉吻,一轉頭就罵你“隻那雞”和“easy girl”。
一群無意間打開了工業寶箱鑰匙的強盜們,吃到了工業革命的紅利以為是自己的能耐,實際上是汗腺都沒進化完全一身狐臭的西洋病夫。
等二十年後東風系列出來,轟死你們這群狗日的。
何千路故意調侃:“我還以為這種出國打比賽就等于‘漢奸’的思想,隻有上一輩的人才有的呢。正所謂,人為财死鳥為食亡,在國内受到了不公平待遇出國找出路,現在太正常了。你看那個誰誰誰,在雅典隊不是發展挺好嗎?”
朱淇把汽水瓶砸在地上,摔杯為号,喊出了打響國乒黑暗十二年革命的第一聲。
“I'm Chinese!”
世運會資格賽打不了,也可以去雲灣或者珠港。
這兩個地區可以代表省參加世界比賽。
反正她甯願不套國旗,也不想套别的國家的國旗。
何千路沒有再說話了,他口袋裡的小靈通“滴滴”閃爍着通話中的信号。找到朱淇的時候正好接了一通來自朝京市的電話,看到朱淇太激動,他也忘記掐斷。
電話另一頭是他的老恩師,現任國乒隊總教練兼國乒聯合會主席的任心華女士。
在看到今年國家隊入選名單上,再一次沒有出現朱淇這個名字,任心華立刻越過所有人,直接撥通了朱淇省隊分館教練的電話。
電話剛撥通。
任心華就聽到那個曾經整個體育局都知道的蓋天下最有名的刺頭在大喊大叫。
“那老不死的有意見沖我來啊!欺負一小姑娘算怎麼回事兒?讓他在賓館待着别走,老子再跟他幹一架!”
國乒隊成立以來,第一個敢和教練動手的球員叫何千路。
國乒隊成立以來,第一個敢和省隊教練拍桌子離隊的球員叫朱淇。
傳承。
多妙。
而電話另一頭小女孩輕飄飄的一句“I'm Chinese”,讓任心華的心跟着熱了起來。
多少年了,她沒再碰到過這種信仰強大的運動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