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羽瞬間覺得渾身如同墜入冰窖。
他愣了好久,才推着桌子站直了起來,“我、我不要!我又不認識他!我憑什麼要……”
沈姨向上翻了郦羽一眼,不以為然地打斷了他的話,“兩口子搭夥過日子而已,又不是讓你嫁過去。這莊稼人的哥兒丫頭,哪個不是這樣過來的?況且咱這算起來,還是讓人家漢子入贅呢!”
郦羽拼命搖着頭,急得連連向後退,“娘,你難不成是又想把我賣了,對嗎?!”
“唉,不是賣你,我這還不是為了你好,想給你找個依靠。”
郦羽不自覺漸漸擡高了聲音,“我根本不需要那些依靠!娘,我說過,你讓我去鎮子上找活兒,我識字,能寫會畫。就算這些不行,我還會算賬,我去給鋪子當個賬房先生也成!還能有很多其他辦法去賺錢養家!能比我今天這樣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去賣命采藥賺得多多了!可是你為何就不同意呢?!”
郦羽的臉和眼眶都是通紅的。可那沈玉英根本就不為所動,望着他的一雙渾濁的灰眼裡都是輕蔑。
“寫字?畫畫?是,我曉得你是會。可就算是去橋頭鎮上,你見過有一家字畫鋪嗎?十五年前,南蠻子說打就打了上來,官老爺一來就要征兵。橋頭鎮,俞家村,還有咱藥山村,哪家哪戶沒被抓壯丁?我沈家三代,我爹,我漢子,還有楓郎的哥哥,他們走了就沒再回來過了。我松兒死的時候才十二歲!”
她也是越說越激動,幹脆用力拍着桌子一躍而起,沖着郦羽大吼道:“字畫?莊稼人窮的時候連草都快吃不上了,誰還有心買那些!”
郦羽垂着頭抱住胳膊,但偏脊背脊又挺得筆直。片刻後,他突然笑出了聲。
“呵、呵呵、呵呵……”
他的笑聲越來越大,身體也不自覺跟着抖動,“……是啊,一間破屋,兩畝薄田,明明已經窮得連草都吃不上了,卻有錢從人牙子手裡讨夫郎讨老婆,是嗎?”
沈玉英怒不可遏,被氣得尖叫着,“你懂個屁!楓郎身子那麼差,我不花錢給他讨媳婦,咱們沈家就絕後了!”
郦羽松垮垮地放下雙臂,輕描淡寫道:“呵,花了錢又有什麼用?人不還是沒了嗎?有些事情是強求不來的。我看,娘要是真想要孩子,還不如自己……”
“——啪!”
郦羽的臉狠狠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着。
沈玉英似乎不覺解恨,她瞪紅了眼,又接連着“啪啪啪”地甩了郦羽好幾下。一直打到郦羽忽然雙眼一黑,摔在地上,一側耳朵緩緩流出殷紅的鮮血,她仍沒有停手的打算。
沈玉英拿起屋裡的笤帚,眼看着就要往郦羽身上襲去。突然從屋外飛奔進來一個貓兒似的黑影。
小小的身影大大地張開了雙臂,穩穩地攔在她和郦羽之前。
“住手!他可是本世子的救命恩人,我不許你打他!”
郦羽被打得頭痛欲裂,耳朵也嗡嗡作響,他徐徐地擡起頭,卻覺得眼前身影既熟悉又安心。好像很久以前也這樣站在他面前護着他似的。
“……阿恕?”他顫聲道。
可,阿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