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頃潇看着他,沒說話。
——好像是趙天淵的車來接眼前這個人的時候。易拉罐戒指,交往兩個月……
他沒說話,照夜白卻先想到了:“啊……是天文台的時候吧,你說可能會哭——”
“開玩笑的。”沈頃潇打斷他。
照夜白凝視他,眼裡帶着點調侃:“MV重要還是我重要?”
沈頃潇想都不想:“MV。”照夜白哪來的膽子敢和MV相提并論——
“我去和導演打個招呼,然後我們聊聊天,之後你就可以直接上場action了。”他說完就真的去找冉導演,把沈頃潇一個人留在原地。另外兩名成員正在遠處補妝。
過了一會,照夜白又回來,沈頃潇吃驚得才說出話:“哥,這次哭不出來的話,你最好替我祈禱眼藥水也能滿足冉導。”
照夜白搖搖頭,說:“沒事,隻是聊聊。你演的這個角色,他有牽挂的人嗎,家人或者戀人?”
“有家人吧,但世界觀裡沒講。戀人就是粉絲啊。”沈頃潇覺得這些問題毫無必要,也不願意去想。他和照夜白并肩走向離海更近的岸邊,望着金紅色的波濤漫卷在眼前。
照夜白又問:“如果有的話,他們也牽挂他嗎,很擔心他嗎?”
沈頃潇猶豫了一下,“有時候……應該……是吧?雖然互相平時不聯系,不過,總該有吧?……沒有嗎?”
“有嗎?”照夜白恬然反問。“先前在《紅心遊記》裡,大家多少都談到家人,我不參與就算了,你也什麼都不說。”
“别扯上我,”沈頃潇搖手,“我和Syn不太一樣。”
“Syn是MV裡的名字?”照夜白笑問,“和沈頃潇不一樣的話,你還是更喜歡作為Syn生活,是這樣?”
“不是吧。”沈頃潇說,“沈頃潇又沒……沒做錯過什麼。”
“當然。”照夜白同意,“Syn是幹幹淨淨的身份,沈頃潇則在背後辛苦地賠笑臉當牛馬,就算這樣,還是有人無緣無故地讨厭他。——當然不是做錯了事才會這樣,而是原本就會這樣,這是Syn被人喜愛的代價。”
沈頃潇無語:“這麼說就太刻薄了,白老師……就算是有代價的,可我為什麼要關心無緣無故讨厭我的人,喜歡我的人最重要吧。”他一邊說着,一邊回頭看了看,覺得自己和照夜白站太久了,怕團隊或者經紀人有人介意,以為他們兩個在平白無故度私人時間。
照夜白注意到他回頭,開口:“……潇潇這麼緊張啊。”
沈頃潇完全不介意他說這種話:“沒有你緊張,白老師。上次見面手還在抖呢,明明當時隻有我們倆,根本沒其他人在看。”
照夜白幹笑一聲:“怎麼還記得那個,是那天降溫太快了,我又一直抱着你……”
沈頃潇:“……是讓我現在抱回來的意思?”
照夜白連連搖頭:“沒……隻是,”他身旁的沈頃潇開始心不在焉地踩地上的影子,“是我把這件事想簡單了。讓你心疼一下自己有這麼難?”
沈頃潇不再踩影子,揚眉道:“可我做得很好,沒什麼要心疼的。”
又低下頭,小聲道:“反正不會在你面前哭的。”
沈頃潇說完後沒再擡頭,隻聽到照夜白無奈又縱容地歎了口氣:“我猜也是。不是都說喜歡一個人時,會在對方面前不自覺暴露出真實的自我嗎?你這樣的人我真的第一次見。”
“過獎。”沈頃潇挑了下眉,但心裡有點着急。他還是感覺不到任何想哭的壞情緒。分明剛剛看着照夜白、不看照夜白地回想天文台和便利店外兩次見面,卻覺得世殊時異,一點都不再心疼這家夥了。
坐擁那樣多資源,再落魄也是金鳳凰,有沒有沈頃潇又能怎樣。
“白老師别費心了,”他最終有點無奈地說,“可能我是真的沒什麼情緒。和你們不一樣。我太順風順水了,從沒見過什麼非哭不可的坎。其實上次在東影樓下分别之後就哭了,因為覺得白老師你真的太慘了,那麼小就入行又自己混了這麼久,沒想到白老師你其實想出專輯就出專輯,想去音樂節就去音樂節,那時候我們連打歌兩周都争取不到,綜藝資源靠我們親自聯系導演自薦。”他一下子都說出來,心裡更舒爽,準備回去問導演組要眼藥水,“我沒資格。小白,沒資格覺得你可憐。”
“便利店?”等了一會,照夜白隻捉到這個關鍵詞,看得出這家夥對後半截内容根本沒留意,隻想讓沈頃潇哭,“你哭了?”
沈頃潇坦坦蕩蕩地點頭:“我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白老師的影帝日子那麼爽,有我什麼事呢。”
“确實。”照夜白居然附和了他,跟上沈頃潇往拍攝場地那邊走回去,“大部分時間都還不錯,去年出了點小問題,但也還好。”
“去年?”沈頃潇反問,一邊看到冉導演走過來,于是離老遠就開始鞠躬表示歉意,又問照夜白:“去年不是休假嗎?”
“啊,當然,是休假來着。”照夜白承認,這時沈頃潇已經站到冉導演面前,十分抱歉地說明了情況。導演果然沒有為難,甚至還鼓勵他嘗試。補妝後準備滴人工淚液,照夜白仍然站在他身邊看着,沈頃潇又問:“去年到底怎麼了?”
等化妝師走開,照夜白親自替他滴眼淚,“我如果說出來的話,等下慢慢地哭,做演員最重要的不是戲,而是不要讓自己受傷——就當給我個面子好不好。”他滴完左眼,還确認一下,“眼睛沒事吧?”
“你快一點。”沈頃潇催促。攝像還在等着。晚霞馬上要過去了。
“你也能猜到吧,”照夜白給他滴右眼時說,“無非就那些,生了場病不想出現之類的,不過不是精神方面的——那個也有,但去年在ICU裡,沒什麼時間發作——”
“什麼?”
沈頃潇每一眨眼,并非本意的淚水就撲簌簌落,照夜白連忙把他頭扶正:“擡一下頭,這邊眼淚都流幹了。”他語氣很好,沈頃潇呆滞地仰起頭,還在問:“什麼ICU,去那做什麼?”
“感染了。”照夜白說,“肺炎。說起來也很好笑……”他收了藥水瓶,自己也局促地笑了一下,“之前不是說嗆了水嗎,後來發燒了,隻好去醫院。《氧化月球》你不是看了嘛,我死得特别早,因為拍不了,劇本改了。”
沈頃潇漸漸忍住詫異,覺得這件事有點扯:“是我哭不出來,但白老師也犯不上現在演……”
他準備好上場,照夜白收了瓶子,十分淡定:“脾切掉後容易那樣,我切得早。”
準備走到定點位置前,沈頃潇還不可置信地一步三回頭:“又不是切闌尾,怎麼可能……”
照夜白忽然握住他的手,拉到自己肋骨位置前:“真的不在這,要不要摸摸?”
沈頃潇怔怔看着他,臉頰邊好像有什麼東西淌下來,不是眼淚。他不敢伸手。
“我不是那種程度的假人,”照夜白笑笑,“我是真的很怕死。留在康複醫院的時候,那邊總是放你們的歌,所以聽了很多,也很想真的再見到你……就是這樣,才去了《遊記》。我不太喜歡國内,因為趙天淵在……但國外也和我沒什麼關系,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我猜當時隻是想回到你身邊……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喜歡十九歲,讨厭現在。”
“我不是來利用你的,”照夜白說,“隻是想你,又怕以後見不到你了。”
“去吧,”沈頃潇呆站着說不出話時,照夜白推推他,“别讓自己哭得太難受,你現在特别漂亮……等下告訴你哪部分是假的。”
哪部分是假的?沈頃潇完全沒頭緒,腦子亂成一團。他就位完畢,聽到導演的信号,望着遙遠的海灘,音樂也有,可是好不真實。照夜白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假的,可是,和去年的時間線,和先前相處時沈頃潇的那些猶疑嚴絲合縫。當初在大阪時,為什麼冒着恐高的風險上摩天輪?因為覺得沒有下一次了——這完全說得通。
可是……
他的視線漫無目的地上移,茫茫海面上,晚霞幾乎收盡,天際泛起清冷的紫羅蘭色,隻有一抹金燦燦的餘晖漸漸泛白。
風冷冷掀起他的衣擺,沒有台詞和動作,隻需要沈頃潇流淚的樣子。除此之外,怎麼都行。
他呆呆望着無際的水色與天色,對靠近的攝像機渾然不覺。這裡是南半球,海的對面就是南極洲。天空如此清豔,闊大,大得沒有一隻鳥能把它稱為家。
他仿佛忽然明白了照夜白的心情,不自覺朝着海面走去。海水是葡萄酒般的顔色,腥而鹹爽的冷風讓他口唇發幹。到底哪裡是假的?他忍不住望着攝像機鏡頭,想從那邊找到答案,離海越來越近,看到旁邊的攝像導演試着提醒他。
沈頃潇回過頭,望着遠遠離開他站的照夜白。他也在看着自己,隐藏在人群之中,在身後那樣多讓他折返的聲音和手勢裡,像期待着什麼一樣,安靜而滿足地站着。看着。
再次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時,他已經站在水裡,眼淚流了好久。
冉導演喊出cut的瞬間,清水空音和許沅飛跑過來,把跪在水裡泣不成聲的沈頃潇扶起來。回來時又哭得蹲下去一次,兩個弟弟從沒見到沈頃潇這樣哭過,都有些慌神。在王九川急促地質問“你和他說什麼了”的嘈雜背景裡,有熟悉的香味撲滿懷抱,對方抱着他,慢慢撫着沈頃潇的後背,溫聲勸慰:“緩一緩……沒事的,不用說話,我都知道……對,脾是摸不到的。剛剛很漂亮,潇潇做到了……”
每講一句,後背就挨了沈頃潇一下。周圍漸漸安靜下來,隻有耳朵裡響着嗡嗡的雜音。
“沒有那麼嚴重,”照夜白以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輕聲說,“這不是好好的嗎,我在呢……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