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看着她雀躍的背影,神色晦澀不清。
他想說點什麼,但什麼也說不出——
神樂澪沒有半點和他交流的欲望。
所以他接到高專的電話時,語氣也隻是淡淡的。
夜蛾正道在電話那頭憋着怒氣,努力沒質問五條悟,隻是深呼吸了兩次,然後對五條悟說:“悟,你已經做好決定了嗎?”
五條悟有點疲憊地摘下了繃帶。
已經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他眼下生了淡淡地一層烏青,坐在陽台的椅子上,雙腿大剌剌地翹在欄杆上,整個人看上去有幾分寂寥。
“老師,你覺得神樂澪會叛逃嗎。”
夜蛾正道停頓了一下。
他說:“神樂澪不會。”
“但是——”
“但是沒有萬物是永恒的,對嗎?”五條悟接着夜蛾正道的話說,“老師,我沒有辦法保證世界上其他的東西是恒定不變的,但我知道,我可以。”
“我會拽住她。”
那一瞬,夜蛾正道聽懂了這個從來都是嚣張無畏的學生的言下之意——
五條悟從來不能确定其他人會不會變,但他能确定自己不變。
所以,他會無條件地拽住神樂澪,把她留住。
“······”
挂掉電話後,五條悟随手把手機塞到上衣口袋裡,目光盯着遠處繁華的霓虹燈,沉默了片刻才說,“不過來嗎?”
神樂澪從窗簾後面閃現出來,手中拿着兩罐可樂,丢給五條悟一罐。
五條悟單手拉開易拉罐,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可樂,說:“你把傑留下來了。”
他的語氣相當輕快,像是在開玩笑,又像是在質問。
但,這偏偏這不是一個疑問句。
知道他在試探自己的神樂澪沒有回答,雙手搭在欄杆上,看着48層的高空。這是東京最繁華的塔樓,是地價寸土寸金的港區,是被稱為六本木之丘的大樓。
從高處往下看,這座城市繁華而喧鬧。夜航的飛機閃爍着猩紅的光,穿梭在夜幕的雲層中。
東京,這座大都市的魅力之處就在于這其中的光怪陸離,繁華炫目。無數人流車馬如同細小的螞蟻一點一點向前移動,人類對于真正的強者而言何嘗不是一種螞蟻?你又該如何界定自己的定位?
是人類,還是螞蟻?
神樂澪突然輕笑了一聲,問五條悟:“如果我從這裡跳下去會怎麼樣?”
五條悟頭也沒擡:“我會接住你。”
“如果我不想被你接住呢?”
五條悟沉默。
神樂澪繼續說:“或許,有一天,我會希望我們跳下去的時候,沒有術式、沒有咒力,沒有無下限,什麼也沒有,就那樣直接地墜落在地上。”
五條悟說:“我沒看出來你是這麼想尋死的人。”
神樂澪輕輕地搖了搖頭。
她沒有回答五條悟的問題,反倒問他:“你在吃醋嗎?”
“吃醋?”
“我和傑。”
“沒有。”
“我一直以為你在吃醋。”
“······我沒有。”
他們倆的對話簡直就像是快問快答,一個不留情地問,一個不假思索地答,像是要把彼此身上那點作祟的自尊與對抗的意識盡數磨去,好以最真實的面容回應對方。
“你真的——”
“我真的,沒有在吃醋。”五條悟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看着神樂澪,目光直接又怅然,“我隻是在擔心你的身體。”
這下換作神樂澪愣住了:“哈?你在擔心······我的身體?”
五條悟一臉理所當然:“那不然呢?你覺得我要看着你去死嗎?”
五條悟認真看着她。
她瘦了很多。不隻是面龐,整個人的身形都清瘦了不少。如果說曾經還是泛着珍珠一般色澤和光輝的世家大小姐,現在就是如同皎皎明月一般的清冷。
分明是表面溫和内裡卻狡黠叛逆的人,為什麼會被那樣的痛苦折磨得如此壓抑又憂傷?
五條悟看着神樂澪,心裡沒有來的覺得心疼。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機會認認真真和神樂澪說話。或許家入硝子說得對,他和神樂澪在情感上本質上都不是外放的攻擊性——他們是有攻擊性的,但是是内斂的,尖銳的,足以刺傷自己刺傷重要的人的攻擊性。
多麼有趣啊,日與月同輝,他們也共享着這一份攻擊性,刺傷自己,刺傷對方。
可是再痛、再辛苦、再艱難也不會想要放棄,也從來沒有質疑過對方對自己的情感——
因為日月本就一體。
所以他歎氣:“神樂澪,我讨厭你的自以為是。”
神樂澪喝了一口可樂,回複道:“多大的人了還在讨厭來讨厭去的,幼稚死了。”
“······”
沉默中,神樂澪看着可樂咕嘟咕嘟冒泡,小聲說:“五條悟,可我也讨厭你的自以為是。”
就像你聽不懂我的讨厭就是喜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