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讷行恍惚如墜入夢中,耳邊嗡嗡作響,無數尖銳刻薄的細碎私語如同附骨之疽般鑽入靈台。執事堂外明明陽光正好,她卻覺得周身發冷。
——“她看上去也沒什麼特别,竟能早早地就和劍峰親傳結為道侶……莫不是用了什麼下作手段,才讓沈師兄對她如此死心塌地……”
林讷行眼睫輕顫,隻覺得疑惑,她和沈謙語之間的事,他人有什麼立場來指指點點?
——“還以為她多了不得呢,原來見了小師叔也得裝乖嗎?表面裝得清高,背地裡不知多麼工于心計……”
——“不過是個企圖倚靠雙修攀附的符修,也敢和劍修平起平坐?這般修為差距,怕是雙修時沈謙語還得小心别傷着她……也不知到底換來了幾分真本事?”
渾身似有帶刺荊棘将她纏繞,每掙紮一分,就有更加獰厲的倒刺向她襲來。林讷行心中暗道,沈謙語相較于她來說的确靈力渾厚,需小心收斂,但這又如何成了他人口中的談資?
——“小師叔這是看不下去她拖累宗内親傳,才特意提點她?可見品行……”
——“沈謙語也就罷了,憑什麼她一個符修能夠憑借道侶身份進入劍峰?”
——“聽說之前峰頂那一片竹林就是沈謙語為她毀的,然後種了什麼柘樟?真是恬不知恥……”
林讷行眸色倏然轉冷,丹田氣海翻湧,指尖已經暗自掐出火訣,隻要這竊竊污言再逼近半分,她便不管什麼門規戒律,也要将這人揪出來與他好生讨教一番道法。
——“宗内弟子那麼多,小師叔卻隻對她多有關照。實在是不知她究竟使了什麼邪術,連小師叔都着了道……”
——“幸好兩個都不是我們峰的人,否則這臉都要被他們丢盡了……”
林讷行識海嗡鳴,手中火訣立刻就要化作離火箭矢脫手而出……
——“咦?又湊過來一個陸師兄?這個倒是還可以解釋,但似乎靈植苑的吳師兄也對她另眼相待……唔,還不止呢!好家夥,一個築基,身邊卻全是親傳圍着她轉,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深吸了口氣,火矢于翻指間驟然掐滅。她以神念引動同心珠,将躁動心火暫且平複。
——“自從整日裡不是往萬法閣跑,就是往幻境塔去,擺出一副勤修苦練的模樣,也不知道平日裡花的是誰的靈石?”
連靈石也要計較了?她倒是忘了,宗内也有許多人在為修行資源而苦苦掙紮……但就算她哪天真花用了沈謙語賺來的靈石又如何?她又沒偷搶别人的。
——“上次丹陽秘境就被她搶走了名額,沒想到卻聽說在大庭廣衆之下,整個隊伍裡就她出了‘意外’,還連累了其他宗門的弟子受罪。卻又有誰會知道,這人在回來時就傍上沈師兄了?這般‘運道機緣’,實在是不可小觑……”
林讷行差點笑出聲,但心中翻騰的情緒已然徹底平靜下來。急處不可住心,亂處不可留心。
……
還有許多話,她未曾聽清了。
所以,這些才是平日裡看似溫良友善的同門們對她的看法和評價?
可是,她并沒有違背規則,也從未蓄意攀附。更不要說,道侶之事,原就是兩心相許,何須算計?
這些雜念難道也能算得上是她妄圖渡化的苦厄、癡心誅滅的邪惡?修仙之人遁出世俗,卻也難免會有這般龌龊心思嗎?她該知道的,這就是人性本真。
天外的真仙,不也是所謂“修仙”之人嗎?她憑什麼能夠天真地以為界中之人在心性上就會有本質差别呢?
見過這麼多人心鬼蜮,她卻還能滿心認為修仙者皆是守序執正之人嗎?
試心之路,不過開始。每往後修行更進一層,便每是斬貪、斬執、斬妄一次。
藥逢氣類方成象,道合希夷始自然。她不會為這些腌臜之事多費心神。與其困于蜚語流言,不如靜心修行,多研畫幾道符。
而且,她今日為何偏隻聽到此類言語?是心中本就有執障,還是說……有什麼别的原因,要來誘她入劫?或許,與她此前繪制符箓時心念反為符筆所攝之事,也有些許關聯……
修道之人反被道心所噬——難道說,這就是傳聞中的修道之人走火入魔?
她也是第一次經曆這樣的事,竟不知該稱其為劫數還是警示。那些被灰霧勾出的惡言,果真是同門所思,還是她自己的心魔所化?
沈謙語一手攬住林讷行的肩背,另一手托住她的膝彎,将人穩妥地安置在榻上,又施了一個淨身術,将渾身汗濕、靈力紊亂的林讷行仔細照料。
他雖暫時不能靈力等助她調息平複,但也能通過推拿經絡,幫她舒緩識海壓力。
他握着林讷行此時比他平日裡還要冰涼的手掌,暗自梳理今日所遇到的情形。
阿行靈台震蕩、被灰霧侵襲,應該是起始于小師叔說的那句話。
這句話本沒什麼值得說道,怕的是有人借此惡意揣測她的品性。執事堂人來人往,各類心念混雜。林讷行與他不同,從小便經曆頗多世情磋磨,在人情冷暖上會更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