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書櫃中擺放的冊子逐漸增多,林讷行感覺自己的記憶也明澈有序了許多,裡面不隻有她的,還有沈謙語的。
——“你可曾有過苦厄?”
這個問題她曾在二人初次表明心意時問過沈謙語,但當時他說“沒有”。
小童皺眉思索了數息,望着缥缈如雲霧的識海,突然道:“你是誰?”
林讷行心念一動:“我是書中人。”
小童負手而立,眉峰微揚:“癡愚之人才會信這些。你不是。”
林讷行:“你為何會如此笃定?”
小童:“你的聲音很耳熟。”
林讷行:“那你且來說說,我會是誰?”
小童指尖輕叩書脊,沉默地将雲朵中剩下的混沌霧團歸并到書櫃裡,沒有再進行收集整理。
“視而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他忽然展眉一笑,童音如清泉漱玉:“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兮不可名,複歸于無物……迎之不見其首,随之不見其後——我與你有緣。”
說罷,他端正盤膝而坐,手掐子午訣,竟試圖在林讷行的識海中運行起周天來。
林讷行:……?
她見小童神态安詳,似真已入無我之境,便不再管他,轉而将符箓收整。在手劄中寫下今日心得之後,她便在床榻旁置了個軟墊,調息修煉。
這一次,她的周天靈力運轉格外順暢。往日裡運行艱澀的部分,此刻竟如被一雙無形的手溫柔撫過,每一處阻塞都被恰到好處地疏導開來。
次日卯時,林讷行仍如往常一樣布置好符陣和法器,便以玉珏連通二人神識,繼續嘗試喚醒沈謙語的神識。
這次她給沈謙語和自己都用了安神符,準備進入更深一些的識海裡去尋他。
林讷行于識海中輕誦:“冰雷為誓,木火為舟。劫波渡盡,共此歸途。”
昨日的小童其實并沒有坐忘,林讷行尚在梳理心得之時,他便已在她識海中抱着雲朵睡得香甜。
随着神識連接的深入,小童也逐漸清醒,揉了揉眼睛。他“看”向眼前躺着的大人,抱着臂膀開始思索。
林讷行給他專門劃了一片神識區域出來,以免幹擾這次重要的嘗試,因此在這一過程中他并沒有受到影響。但林讷行和沈謙語各自的一些記憶,他漸漸能夠被動讀取到。不知不覺間,小童已然長成了十五六歲的清俊少年。
榻上之人的指尖動了動,一縷冰雷靈力自發流溢而出,與逸散在靈器之中的木火之息悄然相融。
然而這次林讷行似是忘記了時間,距離平日的半刻鐘時限早就又超出了兩刻。但事實上并非她失控沉溺,而是識海中有一處劍鳴反在指引誘導着她忽視異常、循聲前往。
或許是長久沒有得到回應的靈力難得有了一絲溫和的反饋,讓她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在混沌共感中進入了沈謙語的識海深處。
沈謙語眼睫微顫,喉間溢出一聲模糊低吟。他唇線緊抿,眉頭緊皺,額角發出薄汗,似是在全力克制着神識暴動。
位于林讷行識海中的少年則雙目微阖,仿佛在沉思推演着什麼。
室外的晨光漸漸明亮,透過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林讷行的神識此刻已完全沉浸在沈謙語的識海之中,對現實世界的感知越來越遠。她仿佛行走在一片迷霧裡,耳邊是時遠時近的劍鳴,指引着她不斷向前。
安神符上靈紋微閃,林讷行的神念也于茫茫識海沉浮中落到了實處。
她循迹觀視,眼前的景象卻驟然變幻。刹那間,她便掉入了沈謙語的識海幻境之中。
剛看清眼前的血腥場景時,林讷行就閉識戰栗。等她再凝神細察時,便發現自己竟在識海中凝成了具象化的身體。
“這是……什麼?”
她的腳下剛挪動一分,便有血沼黏膩濕滑的觸感和猩泥擠壓産生的咯吱聲同步侵入神識,給人以毛骨悚然之感。
此時她的肉身狀态卻依然處于平和靜守之中,與旁邊隐忍掙紮的沈謙語形成了鮮明對比。
但位于識海幻境内的二人,狀态則正好相反。林讷行則強撐着幻化的身體和精神,強忍着令人作嘔的觸感和刺骨的寒意,一步一步堅定地往中心那個散發着銀白雷芒的光點走去。
每邁出一步,血沼就變得更深更黏,仿佛有無數雙無形的手在拉扯着她的雙腿。但她始終緊盯着那道雷光,那是沈謙語神識的核心,她終于找到了他。
沈謙語在混沌之中已恍若度過了萬年歲月。
在這永恒的孤寂裡,他始終認為自己隻是一座沉默的孤塔,每日勤勤懇懇地将四方彙集而來的戾氣與神墓的混沌之氣進行梳理中和,在将其轉化為清靈之氣後還歸于天地。周而複始,從無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