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玉韬把火焰片又揉成小團,繼續撕扯:“那阿行上輩子真是造了大孽,今世才會受這麼多苦。”他揉了揉眼睛,“說什麼天道因果,實則都是人心詭辯。”
朱雀觑了他一眼,扔了個火球砸在他頭上。“小孩子家,不要亂說話。”祂又道,“她本無前世,亦應無來生。”
陸玉韬摸了摸頭,将火球撿起來,揉吧揉吧,捏成隻神犬模樣,又将它狠狠壓扁,随手丢在一旁。
“沒有前世來生,就是專為了應劫來的呗。”他就地往後一躺,看着頭頂的長明天,瞳色變幻不定:“說什麼天命,不過是有人早算準了她會心甘情願跳這個火坑。”
數顆黑色星芒在他周身嘶鳴炸裂,他的瞳色随之化為漆黑沉淵:“天有五賊,見之者昌。一個兩個的,都隻知道利用和犧牲旁人……天道也同樣真是煩透了——就不能徹底掀翻了它?”
朱雀卻是氣定神閑,向陸玉韬身上揮去一片赤焰,覆住他的雙眼。祂足下一蹬,身形便驟然擴展,恢複成了遮天的朱鳥模樣,振翅飛往天際。
赤紅巨影掠過長空,一聲長呖震顫虛空。忽見其俯沖而下,翼風掃過,漫天花海如浪起伏。翼底赤火如網覆落,将林讷行輕柔卷起,轉瞬便将她帶回山巅。
林讷行猛地睜眼,熾烈的流光火影撞入視線,刺得她眼前一片灼白。
她繃緊脊背,掙紮欲起,卻被一支溫潤如玉的朱紅翅羽輕輕抵住額頭。
刹那間,識海翻湧,一縷神火凝成焰紋,在她神魂深處烙下一行字:“勿抗,受賜。”
熟悉而溫和的火息讓林讷行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了翅羽,然而神魂處的漣漪激蕩成渦,霎時便将她拽入了溯影照壁之中。
賜福結束,朱雀翅尖赤焰結成火冕結界,将林讷行送往至高之處沐浴金光。
“這又有何用?”陸玉韬神情淡漠。他一腿屈起,手肘支膝托着腮,另一腿則随意伸開,箕坐在火圈中。
朱雀道:“讓她能夠有所選擇。”
陸玉韬聲音毫無波瀾:“可是她以為的選擇早被因果框定,并不是真正的選擇。”
朱雀側頭看着他,道:“她隻是她,不會因為其他人的目的而有所改變。況且,無前世來生的生靈有很多,并不隻她一個。”
陸玉韬端肅了坐姿,瞳孔一豎,又幻化成半獸形态。
他的聲音低沉:“可是因果相連,絲絲入扣。偏偏是她接了令信,又因此被人拈作棋子。而正是因為有了令信,她才能以祭煉之法與神力共鳴。”
朱雀反問:“令信,果真有那麼重要麼?”
陸玉韬沉思片刻,道:“她本非神體,是以凡軀入道;亦非巫族,未得神獸認可。按理說,應該無法順利接引神力才對……可是,海神島上那個半神,不就是因為信仰而造就的麼?難道,她也有人信仰?”
朱雀道:“非也。此事确與令信有關,但并非是信仰和神契造就。令信與她之緣,更非外力可以強加。”
陸玉韬尾焰忽被黑芒吞噬,疑惑道:“……難道是所謂‘天命’?”
朱雀金瞳微轉,忽然反問:“你以為天道是什麼?”
陸玉韬的耳朵抖了抖,開口道:“無非是因果織成的巨網。說是無私無為,其實頗為不公——分明是個不讓生靈好好活的小氣鬼,是個容易被煞氣侵蝕的脆弱規則……”
話未說完,就有一朵火雲“啪”地罩在他的頭上。
陸玉韬手忙腳亂地扒拉了許久,才從火雲中透過氣來,嘴角還殘留着幾縷火息。他垂頭将火息舔去,耷拉着耳朵背過身去,一副可憐模樣;不時還轉頭以幽怨的眼神瞥向朱雀,但也不再說話。
半晌後,朱雀突然道:“何妨跳出因果之序,以觀物化之真?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方生方死,方死方生……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
祂的目光如點星般在火圈中的身影上輕輕一觸,卻在陸玉韬的識海中掀起了千層巨浪。
原本微垂的眼眸逐漸睜大,金赤二色光華加速流轉;耳尖的火星一瞬複燃,迸射出比長明天還要更加熾亮的細碎光焰:“然則,未始有物也……”
林讷行的感知陷入了一種玄妙境界,雖五感盡失,對世界的認知卻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
自無無之中,有極而立。立極之初,道與混沌元珠同生。元珠破碎,誕生三千世界。
這些世界在混沌本氣的争奪中不斷湮滅。
有的因神祇過早化道,界内未能孕育靈智生命;有的神軀盡數化為天地規則,卻無守護者,終被界外之人分食殆盡;更有甚者,甯可自爆本源與掠奪者同歸于盡,形成禁忌空域。
亦有世界在面臨威脅之時,将所有本源化為自我封印之力,從此與外界完全隔絕,界内則皆為凡人凡物。
還有的則攜本源遁入虛空,成為遊蕩秘境,似乎被界外之人稱作“黯淵”。入界者需與神祇殘念鬥法,敗者淪為玩物,生死不由己;至于“勝者”,實則成為神祇殘念的附身容器,作為新的守界人,從此無法離界。
千萬年歲月淘洗,三千世界僅餘百十。
界外之人中,得勢者壟斷混沌本氣,自封“神祇”,以“神恩”之名收服同道者,奴役衆生。
而囚于權力底層的劣勢者則分作兩派。所謂“界外真仙”,盡是此類。守道者隐居邊緣界域,如散修般艱難求生。堕仙者則周旋于強者之間,或是向更弱者巧取豪奪。
百十世界中又有五大世界,自界内天神隕落後絕地天通。縱是修仙者,亦無法強行突破天界屏障。唯有高階修士渡劫之時,界外之人方能借劫雷波動窺得片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