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事,海妖忽然憶起昔日漁民救命之恩,幡然悔悟,便以妖獸之身護佑島上漁民。自此,無患島便成了海神島。
但未及百年,便有數名被大陸驅逐的巫族叛徒輾轉流落至島上。
此時距那場界中浩劫已逾千年,這幾人本是強弩之末,卻在參與島上祭祀時,發現了生祠所奉海妖血脈的異常。
原來,海妖的詭谲之處,是因其母孕時于深海淵薮偶得一滴青龍血珀。它的出生,恰恰是海妖一族劫難中暗藏的一線生機,隻可惜……
巫族雖能強行抽取海妖體内的殘缺令信,但若能借神獸令信引導,徹底激發其變異血脈的潛能,再輔以巫族的信仰之力豢養,反而能夠從中攫取更多利益。
叛徒遂以“幫它尋回幸存同族”為餌,誘騙已然向善的海妖。
海妖複仇之念已然淡去,卻也盼望能夠挽救同族,便同意了巫族的提議。正當力量覺醒至關鍵之際,其鱗甲間驟然浮現巫族咒紋,它才方知自己受騙。
早在引導海妖血脈覺醒之時,巫族叛徒便暗中對其施加秘術。施術完成後,海妖每反抗巫族一次,骨髓便會被蠱蟲侵蝕三分。
自此,叛徒便将海妖視為囊中禁脔,囚于暗處,飲其血、啖其肉、汲其靈力,不斷榨取海妖之力,隻為有朝一日卷土重來。
他們又故技重施,蠱惑誠心敬奉海神的島民,欲将之共同納入其精心改造的信仰羅網。
淳樸漁民起初抵死不從。但有人在飲血後出海魚獲暴增數倍、甚至能馭浪而行,而拒飲者則僅得三兩條小魚蝦、且頻遭風暴肆虐,人心便逐漸有了動搖。
待巫族宣稱他們所敬奉的并非什麼海神,而是身負罪孽的妖獸,甚至在祠中親眼目睹海妖現出原形,島民們便失去了理智——
其軀幹被咒鍊貫穿處鱗甲翻卷,皮肉間鑽出無數蒼白人手;原該是魚尾的下半身,竟扭曲成七條淌着黏液的觸腕;而那張曾受香火供奉的臉,此刻半面潰爛見骨、半面密布猩紅蠱蟲……
此般形貌,如何能是護佑他們的海神?分明就是妖邪!
此後,他們便一面“虔誠”祭祀海妖,一面在儀式後分食稀釋的妖血,竊取海妖的力量。
等魚獲數量驟減,諸人驚覺受騙之時,早已回天乏術。妖血中摻入了蠱蟲,平時作用不顯,一旦衆人有違逆之舉,便會頭疼欲裂,筋骨扭曲。
島民既無法反抗,又因為魚獲雖減,但較之從前仍算是多了些,便歇了反抗之心,終于淪為剝削海妖的幫兇。
海妖本欲自我了斷,然而,因為巫族引入的信仰之力,已将其鑄為半神,此刻反倒成了它的枷鎖。
若它殒命,信仰它的子民們就會徹底崩潰,神智盡失,化為不人不鬼的孽傀,如此反會順遂了巫族叛徒竊取神力、勾連天外的心意。
它唯有苦候。
就在海島居民幾乎要被巫族侵蝕殆盡之時,兩名元嬰修士出現了。
二人原是宗門弟子,結成道侶後又四處遊曆,直至來到海神島,窺破了島上隐秘。他們本想通過揭穿巫族的僞裝來破除衆人信仰,卻不料島民早就被蠱蟲控制。
蠱蟲與島民魂魄相連,若誅殺巫族,島民皆會陪葬,屆時怨煞之氣恐釀新劫;若斬殺海妖,他們的能力并不足夠,即便成功,亦是後患無窮。至于宗門,早在他們踏入島上的那一刻,便無法再聯系上。
二人被逼至東南山巅,不甘就此放棄,便燃燒精血,以肉身崩解為代價布下劃界禁制。以海神祠東為界,将巫族占據之地與東南丘陵分割開來,凡身含蠱蟲者皆不得逾界。
臨終前,他們将元嬰離體,融入山頂上兩株櫻樹之中。元嬰漸漸消散,唯留一縷本源清氣滋養樹靈。
百年之後,兩株櫻樹化為靈植霜櫻;清氣凝成果實,誕下一名女童。女童睜開眼時,眸中無瞳,唯有櫻瓣浮沉。
她便是霜櫻祖上。
而與此同時,東部漁民的千年抗争也開始了。
至于巫族為何能容忍他們的存在?陰陽相衡,不若正好借此遮掩天機;若趕盡殺絕,必立遭天道反噬。
沈謙語和溫蔚在路上遇到了些麻煩,倒不是在巫族的領地上,而是在海島最東面一處密林中。
二人險些被巡守的部族戰士當作巫族探子圍攻,卻也因此而得知了他們的籌謀。
“海神昨日降下啟示,讓我們在祭祀結束後立刻離開海神島——可我們怎能甘心!這裡本就是我們祖祖輩輩生存的地方,海神也是我們的庇護神。若不是那些可恨的巫族,海神怎麼會變成如今這個模樣!”
他是這個部落的族長,承襲真正的海神島祭祀一脈,也是為海神立下生祠、世代信奉的最初部族。
族長痛心疾首道:“是我們辜負了海神!”
沈謙語視線落到倉内數個火油桶上,道:“你們并不準備聽從海神的意見?”
族長的眼裡迸出火光,低聲嘶吼道:“我們世代隐忍籌備了這麼多年,竟然隻等來了海神即将隕落,這怎麼能行!族内的孩子會在此前轉移到東南角,由散修們護着帶走。我們這些老骨頭,拼死也要跟巫族同歸于盡!”
沈謙語沒有立即反駁族長的話,而是等他情緒平複,才道:“隻靠此法,想來難以傷及巫族筋骨。”他定定直視着族長的雙眼,道:“你們手裡必然還有别的籌碼。”
族長眼神閃了閃,卻仍是道:“這與你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