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一路平安無事。
出了巷口,直接踏上一座曲橋,曲橋中央有一男一女正在說話,男的穿着金楓染秋的長衫,背影柔弱狀似無骨,女的身材細高,露出小家碧玉的臉。
那不是……
陳唐九脫口叫了聲:“柳小姐?三火?你們怎麼在這?”
仔細一看,魂兒差點給吓飛了。
柳小姐正對着自己的臉蠟黃發黑,又皺又粗糙,像清明節沒燒幹淨的紙錢,而三火一轉過頭,就見到一雙空蕩蕩的眼,裡面沒有眼珠,也沒有任何血肉,像是探不到底的漆黑深井。
“啊——”
他驚叫一聲,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醒了。
滿身大汗,心跳如擂鼓,但好在,隻是一場夢。
想起來了,晚飯後洗漱完就躺上床,正跟三火商量明天一早去遠點的地方找客棧來着,也不知是怎麼睡着的。
可能是擔心自己不好下床喝水,三火走的時候沒吹蠟燭,這會兒火苗燒的隻剩下豆大的一點兒,照的滿屋子擺設陰影重重。
被噩夢驚醒,人容易疑神疑鬼,那些影子讓他心頭突突地直發慌,趕緊撐起身子去撥弄蠟燭芯兒。
火光晃動幾下,屋裡漸漸亮堂起來,他松了口氣,一一巡視屋子裡的瓶瓶罐罐,突然有個念頭在腦海裡一閃而過,快的差點沒發現。
他呆坐好半天,終于及時抓住那個念頭的尾巴,急匆匆趿拉上鞋,跑去屋子的某個角落,舉起燭台看牆上的畫。
下午三火就對這幅畫極為關注,剛才他突然想到,夢裡的場景好像跟這幅畫有幾分相似。
城門、戲台、拱橋……
從畫的一頭慢慢看到另一頭,一股寒意從尾巴根兒慢慢竄到後腦勺。
戲台上,小生正亮着彎弓搭箭的相。
拱橋上,滿臉皺紋的老太婆裹着破襖子,迎面來的賣菜漢子正笑容可掬地跟她打招呼。
一間房上,一個蟊賊正倒吊在屋檐上往窗戶裡看。
……
從這幅畫上看不出一點恐怖,就是一幅普通的市井圖而已。
他又把畫仔細看了一遍,在一角看到幾個很小的字:百惡圖。
畫有名字,但卻沒有落款和印鑒,不知作者是誰。
百惡圖,從這名字來看,倒是跟自己的夢能呼應上,整幅畫裡沒一個好人?
他回憶了一下,猛然想起最後夢裡的最後一幕。
三火和柳小姐總不可能出現在這幅畫裡吧?
他在畫上找了好幾遍,果真沒找到湊在一起聊天的兩個人,倒是有架曲橋,不過上面空無一人。
肯定不對勁兒,之前自己隻大略看了這畫幾眼,根本沒注意到有什麼人物,怎麼會夢的那麼真?
但是在夢裡,自己最初進的是鬼樓啊!跟鬼樓又有什麼關系?
這事必須得跟三火說!
三火房間沒點燈。
習慣了,他經常不點燈,經常就那麼在屋裡坐一晚,好像不用睡覺似的。
敲了敲門,沒人應,猜他今天可能是真睡了,就小心把門推開。
三火居然沒在房裡。
蓦地想到夢裡的一幕,陳唐九心裡馬上湧上一股不祥,轉身出去找人。
“三火,三火——”他壓着聲叫。
他們住的客院左邊連着後花園,他首先就往那邊去,怕他是半夜睡不着去花園散心了。
後花園很大,有假山,有池塘,有水榭,有曲橋,仿造的江南園林,貴是真貴,柳家的财力再次把陳唐九震驚到了。
看到曲橋,他自然而然就犯起了嘀咕,等看清全貌,先是一愣,趕忙躲到假山後。
橋上站着兩個人,正對他的是柳小姐,臉上被漣漪的反光照的陰晴不定,背對他的是三火,瘦削的肩膀上披着月華。
幾乎是噩夢的複刻,三火正在跟柳小姐說話,聽不清說什麼,但柳小姐的抽泣聲會時不時順着風飄來。
鐘三火你幹什麼呢!
陳唐九怒向心頭起,在心裡大吼着主持正義,卻沒敢喊出聲來,他擔心三火一回頭,再看見夢裡他那雙純黑無光的眼睛。
就那麼站了很久,腳都快麻了,前面說話的倆人終于有了動作。
柳小姐忽然撲進三火的懷裡大哭,而他拍了拍她的背,動作中透出的溫柔是陳唐九從來都沒見過的。
陳唐九忍無可忍,從暗處跳出來,叉着腰:“鐘三火,你不要太過分了!你竟然欺負柳小姐!”
三火輕推開柳小姐,慢慢轉回身,冷冷地說:“關你什麼事?”
還好,這個三火是有眼有珠的。
“不關我事?”陳唐九膽氣壯了1,沖過去擠進兩個人中間,沖着三火一通亂罵,鼻尖幾乎要貼上他的鼻尖,“你像話嗎?這是我朋友的親戚的家,人家是看我的面子才收留我們住一晚!你看上柳小姐漂亮了是不是,看上了就直說,裝什麼大尾巴狼?大半夜的跑這裡跟人私會,你的矜持呢?你不是不食人間煙火嗎?”
柳小姐被這變故吓得花容失色,想說什麼,又把嘴捂上了。
一時間,他們誰都沒再說話。
這回三火居然沒怼人,陳唐九喘出幾口大氣,心情稍稍平複,給他遞台階:“咱們一早就走!”
三火看了眼東方天際的青灰,依舊堅持:“再住兩天,等你病好了去登泰山。”
陳唐九當場炸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