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唐九頓時覺得自己比人矮半截,當着好友的面,挺沒臉的。
他匆忙在腰間綁好繩子,可下坑之前又反悔了,撅着屁股爬在坑口,跟下頭的三火面對面:“喂,你自己也能行的吧?”
三火盯着他,仿佛想用目光在他臉上戳出個洞,然後漠然轉身,走進幽黑深邃的巷道。
不知是不是錯覺,陳唐九覺得自己好像收到了個大白眼。
明明是心疼烏沉絲才把活兒交給三火的,憑他紙偶化形的本事,應該能應付危險,可當那抹纖細身影消失在視野中時,他的心髒突然猛跳一下,湧上一股不祥似的擔憂。
火折子的光被地底的腐朽氣息沖得東倒西歪,焰心漸漸變成幽藍色,照得三火的臉像刷了層慘白的石灰,眼珠卻又大又亮,幾乎占滿眼眶。
三火的感知力不比有烏沉絲加持的陳唐九差,清晰感受到撲面而至的腥風。
下面有東西,是鎮墓獸,他們确實誤打誤撞找到了大墓。
他終于提起一絲興緻,步伐平穩地走向甬道深處,腳下碎石的輕微脆響回蕩開,空洞深遠。
他臉色沉凝,渾身刻意散出肉眼看不見的威懾氣息,但不知躲在何處的鎮墓獸似乎并不怕他。
一陣陣低沉獸吼從前方傳來,空氣似乎都膠着起來,四周牆壁應和似的發出“咔啦啦”的崩裂聲,震得四壁不斷落下土渣。
三火站定了,借着縮成螢火大點兒的火苗,看到前方黑暗中慢慢現出一顆巨大的蛇頭,上下幾乎占滿了一人高的甬道,看樣這條通道就是它鑽出來的,許是地底待的悶了,出來逛逛。
鎮墓的大蛇吐了吐黑芯子,冰冷的蛇眼現出一絲貪婪,昨天才吃了個人,就惦記上這兩條腿走路的美味了。
三火不慌不忙摸出一張陳唐九事先給他的紙,手指靈巧地折了幾下,往前一送,紙偶竄出去的同時,化作一隻比老虎還壯的大獾子,吱吱叫着就撲上去抓蛇頭。
與此同時,漆黑的洞底緩緩亮起暖橘色的光,蛇腹仿佛蓄了團火,轉瞬之間,那火線經由蛇頸一路向上,蛇口一張就沖了出來。
“轟”的一下,熊熊火焰灌滿整條甬道,包括三火方才站的地方全都鋪了火,而獾子都還沒碰到蛇頭,就“吱”的一聲,連灰都找不見了。
太陽出來,露珠漸漸消散,草甸子上多出不少蟲子。
長風镖局的人原地待命,都各自找了地方坐,三三兩兩竊竊私語。
蘇行不時看一眼洞口,總是不放心:“小九,三火能行嗎?瘦瘦弱弱的樣兒,别有個風吹草動先躺了。”
陳唐九心裡頭也亂着呢,嘴還得硬:“三火有本事,穩的!闵老闆見識過!”
“闵老闆?”蘇行狐疑地瞄着他略顯僵硬的側臉,“你背着我帶三火跟闵老闆約會了?”
聽聽,這話怎麼那麼像拈酸吃醋呢?
陳唐九正準備給他講講昨天的事,洞裡突然傳出一聲咆哮,狂怒之息鋪天蓋地沖出來,大地随之震顫,他暗叫一聲不妙,跑到坑口大喊一聲“三火”,就奪過镖師手中的繩頭扔了下去。
下一刻,洞底亮起一片火紅,烈焰猛地從坑口竄起丈高,差點燎着他的頭發。
火龍躍到半空,張牙舞爪了一瞬便消失了,陳唐九跌坐在地上,愣愣看着手中一截幾乎被燒沒的繩子,冷汗“刷”地下來了。
他撲到坑口,死死扒着燒焦的枯草,朝底下喊:“三火,鐘三火!”
人一下子就涼透了芯兒。
早知會遭遇如此兇險,他才不會放他自己去下面,他懊惱地想,好歹自己有烏沉絲,關鍵時刻能保命的上等法器,如今因為一時小氣卻讓無關之人送了命,而且這人還是來投靠自己的同門。
雖然在他心中傀門什麼都不算,但三火人不錯,長得也好看,就是性子冷了點,傲了點,他舍不得他死。
招呼幾聲無人應答,陳唐九決定下去看看。
蘇行在一旁攔他,都哭了:“小九,這麼大火,三火肯定不成了,你别下……到底哪來這麼大火啊,嗚嗚——”
蘇大椒一臉凝重:“說不定三火小兄弟是觸發了墓裡的機關,小九,伯父說句不好聽的,你現在下去也晚了,别再把自個兒搭進去,萬一那機關再被發動……”
陳唐九抽回手臂,眼底赤紅:“就算人死了,那總得見屍吧!蘇伯父,你能興師動衆來救人,就說明你夠仗義,我若是在你眼皮子底下做出撇下同伴的行徑,你今後看得起我?”
蘇大椒頓了頓,對他豎了豎大拇指,接着一揮手:“來,都來幫陳少爺的忙!”
方才四散逃命的镖師們慢吞吞聚過來,上手幫陳唐九捆繩子拉繩子,有兩個膽大的跑去坑口往底下看,立刻就被熱浪逼得往後退。
在衆人欽佩的目光中,陳唐九被一點點往下放,四周被烤酥的泥土跟着撲簌簌往下掉。
他感覺腳下就是十八層地獄的油鍋,冒着煙滾着泡,自己随時會落個皮穿骨爛的下場,焦灼的空氣熏得他眼睛又幹又疼,鼻腔裡灌滿了燙人的氣息。
“三火,你在呢嗎?三火!”
三丈高的深坑終于落了地,洞底的情形漸漸呈現在眼前,不見盡頭的甬道中,火焰點着樹根燒起星星點點的火,在地底劃出一條悠長明亮的路。
“三火!”他叫得更賣力了。
也因為太賣力,腳尖沾地時身體畫了個圈,在栽倒之前,撞上一個單薄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