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得。但我不說出口。等到半夜看看情況,現在是十一點二十八,距離夜更還有半個小時。現今時間運算與時俱進,有時搞得我自己都換算得迷糊了,還好張小帕記得比我清楚。她又拍我一下,說,别睡。
我睜開眼睛來,翻了個身。劉雯雯确實是年輕人,床上玩偶不少,甚至有些占用地方。我一翻身就滾到那隻巨大的毛絨熊身上。我揉了揉眼睛,覺得很奇怪,不知道為什麼困得厲害。
“你這是怎麼了?覺點到了?”
“不知道。”
有可能吧。但出任務的時候我很少這麼不在狀态。忽然間一睜眼,我看見張小帕身後模模糊糊地躺着什麼東西,慢慢地沖着她爬過來,一時心急地喊道:“身後!”
“璜泾?”張小帕迷惑不解地坐起來,俯視着我,“你做噩夢了?”
我趕緊坐起來查看,房間還是房間,張小帕身後什麼都沒有,難道是我看錯了?
“璜泾?璜泾?”張小帕握着我的肩膀,開始來回搖晃我,“你還醒着嗎?璜泾?”
我不太明白,我确确實實是睜着眼的。再揉揉眼睛,忽然間那團東西又回來了,明晃晃地就在張小帕背後,兩隻鋒利的爪子宛若鐮刀,即将就要向着她的腦袋揮去。我幾乎咽不下氣,向着張小帕撲過去,聽見□□砸在地闆的聲音,我和張小帕滾到了地上。她把我拎起來。
“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張小帕往自己身上拍上雞符,刹那間,她的雙眼亮了起來,緊接着她又往我身上拍上牛符,這下我動彈不得。
“你不是璜泾。”
她說。
5
劉雯雯房間的布局,尤其詭異,床頭正對一個櫃櫥,櫃櫥上一面巨大的立體鏡,右側是門,左側是冰箱。
動彈不得,恰好我就在鏡子前面,向鏡子裡看去,我發現了奇怪的地方。方才在張小帕身後的東西不在鏡子裡,然而當我轉頭去,兩米高的東西正長牙五爪地爬起來,極長的頭發一般的東西幾乎拖到地上,待她擡起頭,作為頭部的位置沒有五官,一張大嘴正潑灑着黃色的液體。張小帕立在我身前,卻好像感覺不到那東西的存在。
我嘗試和張小帕交流,但是她沒有任何反應。我逐漸明白過來,我們應該是被困在了兩個空間裡,鏡像空間,但我還沒有完全搞懂。
在我的面前,張小帕已經站了起來,直直沖着鏡子喊道:“我們被困在兩個世界了,能懂嗎?”
我的話她聽不到,我隻能通過做點頭的動作來回答她。她繼續道:“明白怎麼回事嗎?”
我搖搖頭。
“我這麼給你解釋,”張小帕很快摸出剪刀,警惕四周,她決定先在我們周圍繞上一圈牛符,畫地為牢,安全起見,她邊安邊說,“假設你面前有一面鏡子,你能透過鏡子看到自己,鏡子裡的你會和你做一摸一樣的動作,然而真正決定這個動作的人隻能是現實裡的你,你本人,鏡子裡的你隻是模仿你。”她俯下身子,像一柄拉緊的弓,随時蓄勢待發,打量着房間不對勁的地方。我透過鏡子的另一面,看到那東西已經越爬越近了,“所以我這麼稱呼,一個主世界,一個副世界。”
我瞪着眼睛看她,她無可奈何地抱怨着:“我哪裡知道哪個是主世界?”
那就先把我身上的定符給解開。我瞪大眼睛看她,搖晃着身子,下巴示意着我身上的桎梏。她說:“我怎麼知道解開你會不會襲擊我?”
襲擊你的還不一定是我。張小帕的動作實在太慢,話又太多。磨磨蹭蹭,那東西已經像蜘蛛一樣爬到了天花闆,複眼直直地看下來,稍微一瞬間,血盆大口裡伸出一條長舌來,宛若花瓣在半空中炸開成五瓣,形成鋒利的觸手。她意識不到,我心急如焚,卻隻能看着她一層一層地給我撕開符咒。眼見得那長舌即将觸碰到她的腦袋,我的雙手卻還是掙脫不開,千鈞一發時刻,一記破空撕扯開襲來的長舌,那柄長刃咻的一聲深深地紮進牆裡,徒留下傷口的粘液濺我們一身。
張小帕擡起頭,直勾勾地盯着那東西。嘴裡輕輕一念,南無薩怛他,蘇伽多耶,阿羅诃帝,三藐三菩陀寫。那柄刃已經像水銀一樣化開,東西卻開始顫抖起來,發出一陣又一陣痛苦的嘶吼。
“你能看見它?”
她沒有說話。看來她仍然聽不見我說話。這一段咒語來回往複,那東西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扭曲成千奇百怪的形狀,嘶吼一句比一句猛烈。我看着張小帕始終緊緊盯着天花闆,她的眼睛開始發黑,血淚順着臉頰留了下來。
張小帕!
她不能随便用這種東西,曾經可以,現在她成這種樣子,那就是拿命開玩笑。我必須想想辦法。
雖然她看不到東西所在,然而她的作法成功了,我能看不能說,不得動,勿看勿聽勿動,我意識過來,這裡是副世界,也就是【往生】!
何其可怕的東西,能夠把人送進人鬼不得的地方。我向四周看,果然看到整面牆充斥着東西,巨大的眼睛密密麻麻地遍布牆面,東西南北,每個縫隙裡都傳來低沉的嘶吼,那些東西扭曲着,順着縫隙,像編制的大網,又分明具有實體,流動着,直勾勾地通過眼睛看着我。在冰箱與牆面的縫隙裡,那東西賽作一團,像團爛肉,像死胎一般,□□上沒有五官,兩隻巨大的眼睛直直地盯過來。
劉雯雯的每個夜晚,就是在被這東西,從冰箱和牆面的縫隙盯着。
我必須離開這裡,必須找方法出去。
手開始長出來,千隻手,從流動的□□上長出來,越深越長,開始向我伸過來。第一隻被斬斷的手發出劇烈的嘶吼,牆面因為疼痛而震動。我把花針收回來,發現就像章魚的觸手一般,這樣的東西無窮無盡。
這樣下去沒完沒了。
我必須盡快回憶,張小帕快要撐不住了,我如果也倒了,我們倆今天就要搭在這裡面。思考、思考。環繞的低語由四面八方而來。
【呢啥結耶可呢耶啊結斯呢啥結耶……】
凡是結,都有個關鍵的結可以解開,繞一圈繩子,找出那條關鍵的繩口2一拽,整個繩結就會散掉。今天徐文文寫了一份清單,她究竟是從哪裡開始被糾纏上的?我開始拼盡全力地想着,養了新的狗,裝了一台冰箱,晚上把被子洗了,在超市買了水果,養了一盆新的花,帶男友回家,去了生日派對。一切都沒有異常,但是前幾日,裝冰箱的時候,出了問題。
冰箱!
我馬上向冰箱看過去,那團肉蠕動着,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盯着我。下一秒,花針已經戳開皮肉,把它像氣球一樣炸開,它尖叫起來,于是所有即将觸碰到我的手開始舞動,緩緩地向後退去,整個房間開始震動起來。
我看向鏡子裡,那隻東西已經軟下來,化為一灘血水。張小帕終于收住了,膝蓋一軟,閉上眼睛,就跪了下來。房間歸為平靜,我趕忙讓她摔在我懷裡。
“張小帕!……”
我可以說話了,她終于可以聽見我說話了。她連眼睛都睜不開,隻是嘴上苦笑着。
“回來了?”
“對,”我說,“終于結束了。”
她勞累得快要說不出話,還是苦笑:“還以為要死在這裡了。”
“你本來就死過了。”我說。她被我語塞了一下,更加苦澀地笑起來。
“那就魂飛魄散,可不可以?”
“不得輪回。”我補充道。
6
“大師,你們太神了,萬分感謝,真的非常非常感謝啊……”
劉雯雯送來錦旗和水果,感謝示意。她說這幾日睡覺,終于沒有被人盯着的感覺了,帶人回家,也不會有異常了。
張小帕說,可不是嘛,差點搭上兩條人命。她不想要錦旗和水果。我說,我趁機訛了她一筆,拿了三倍的報酬。
“人信神的時候最可怕,”張小帕念叨,“但是我們賺的是辛苦錢,怎麼就叫訛了?”
說得有頭有尾的,于是我們重新把招牌給關了,修養幾天,不然真要出人命了。我沒付出什麼,張小帕元氣大傷,短期内用不了她的東西了。但還跟沒事人一樣,背着手在小區裡亂轉悠,觀摩一下左鄰右舍,逗逗阿貓阿狗,除了臉色差一點,看不出什麼異樣,好像之前的事都沒發生過。
“事情終于有得完了。”我又把賬本翻出來,輕輕歎氣。
“沒完。”
張小帕在陽台,背對着我。再問,她怎樣也沒細說。某些方面我沒有她懂,但我們心裡都知道,今天這一場隻是一個預告,無緣無故犯不了事,之後還有一場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