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前進的步伐時而像混入了溫暖春風中的謊言一樣輕快,時而又如同繞圈旋轉的旋轉木馬般漫不經心地在原地打轉。
唉,要不是在這裡變回原形,克裡珀也一定會跟着這段愚蠢迪斯科顯形的話,自己果然還是想用那具能被瓦沙克用祂簡短利落的溢美之詞稱贊的無頭屍體起舞。
阿哈無不遺憾地想,盡管祂也知道如果隻要自己想的話,就算現在的模樣是一隻大腦都沒有發育完全的諾布萊斯蟲,瓦沙克也一定會想盡辦法去誇贊祂。
因為祂可是瓦沙克最喜歡的瘋子面具。
那麼瘋子是怎麼行動的?就是這麼行動的。
在瓦沙克平淡的注目下不由分說地推開了那扇即将進行到最後的會議大門,阿哈語氣輕快地向在場所有人宣布了祂剛做出的決定。
“全體目光向我看齊——我宣布新的「歡愉令使」就在此刻誕生!”
——
那并非決定,而是被阿哈從幻想變成現實的事實。
連那些裝腔作勢的溫柔都不屑僞裝,阿哈就這樣強勢地闖入了這個關乎團隊生存的處罰決議上,将原先隻有了“A or B”的二選一對錯題變成了一道完整的三選一選擇題。
或許也不算完整,但在此之前又有誰會在意一個連當事人都不在意的“or”選項?
“哦……你知道自己在哪裡嗎,愚者?”
讓手中沾滿醬汁的刀叉與僅剩食物屑的餐盤在餐廳中發出一聲清脆的碰撞響聲,對餐廳裡他人下意識的輕顫仁慈地選擇了視而不見,舒俱輕笑着反問屏幕一側的“花火”。
“當然知道,這裡是一位新令使的誕生之地(Re_birthday),也是能讓我找到新樂子的地方,大黑雞鵟。”
大概是近期受到花火本體的影響染上了給他人動物塑的癖好,阿哈笑眯眯地給舒俱安上了一個鷹科動物的稱呼。
即是孔雀(砂金)的天敵,成年雄性的羽毛又是黑白棕三種顔色混合體,剛剛第一個跳出來的性格還十分符合這隻鷹在翺翔時會發出的獨特口哨聲,怎麼看都是一次完美的鳥塑啊。
越想越覺得能把大黑雞鵟這個物種和舒俱劃上等号的自己簡直就是銀河裡獨一無二的星神,阿哈幾乎就要忍不住在他人欣賞神經病的眼神下二度拍手,以示自己無法用言語完美表現出來的喜悅之情。
祂清楚對方想要從自己的口中得到怎樣的答案,但如果自己會順從地依照他的想法來回答,那麼歡愉星神的這頂沒有什麼榮光象征的王冠也該易主了。
“阿哈。”
再次以一聲平淡的呼喚打斷了阿哈以假面愚者的身份逗弄舒俱乃至其他不知情的石心十人的惡趣味主意,顯然在找樂子這件事情上,瓦沙克永遠和對方談不到一塊。
“好吧,好吧,你總是這樣無趣,但我又是如此喜愛着這般不為他人改變的你。”
完全不用瓦沙克第二次強調就放棄了自己向來随心所欲的混沌想法,就着木屐用力踩向地面才能發出來的刺耳踢踏聲走到瓦沙克的身邊,阿哈親密地挽起了對方的手臂。
在屏幕外的石心十人所投來的敵視或是警戒目光下對着瓦沙克甜甜一笑,阿哈說出的話卻不像表面普通少女那般無害。
“所以再多把目光放在‘我’(歡愉星神)的身上,跟随着‘我’(■■■■)的步伐起舞吧,不然……我可不确定會在宇宙的另一端做出什麼驚天世俗的大事。”
如果說創造一位未知的星神能讓瓦沙克就此投下祂吝啬的目光,那麼阿哈很樂意創造出第二位懷有偉大志向并且還能成功向虛數之樹許願的“塔伊茲育羅斯”。
當然了,這次祂一定會吸取教訓,創造出像納努克一樣從低維人類開始飛升的星神,而不是從一隻蟲子開始。
瓦沙克無法理解阿哈話中毫無避諱之意的惡意,祂甚至無法換位思考對方做出此等行為背後所隐藏的邏輯。
不如說對于能窺見命運走向的祂來說,祂實在沒想明白阿哈為什麼要像一個不受管束的熊孩子一樣拿他人取樂,這對那些人注定會經曆的命運起不到半分推進的作用,甚至還會因為自身多餘的舉動創造出另一個不可知的全新未來。
故事的确會因為這些行為産生不同的可能性,虛數之樹也會因此在無數相同或不同的節點上開枝散葉,那些構成了寰宇命運的絲線群更會編織出更多應該實現的未來。
但在有能力窺視命運卻從未學會過欣賞命運的瓦沙克眼中,這些塑造着他人性格的“if”線隻會是,也隻能是祂下一次撥動命運織機時必要的守恒犧牲。
祂會為此惋惜,為此流淚哀歎,卻不會借此停下自身無望的行動或有所動搖。
哪怕每次與當代石心十人的會面永遠都不會在祂随心所欲的降維安排中。
“閣下又要像方才對待那些普通員工一樣,口頭說着不想為難我們,行動上卻還是向着他人嗎?”
很是迅速地讓真珠禁言了光是聽到瓦沙克聲音就很大概率會說出什麼爆炸性言論的龍晶,歐泊重新拿起了剛被自己放下的彩虹奶嘴,用肯定的含笑語氣将瓦沙克與阿哈從身份上進行了精準切割。
他當然對不請自來宣布自家新令使就在石心十人當中的歡愉星神有所忌憚,但他也相信以瓦沙克的性格是不會允許對方在這裡用星神的身份做一些為難凡人的事情。
與其繼續讓瓦沙克當一個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看客,倒不如直接就着托帕在雅利洛-Ⅵ号外出時帶來的友善描述,把對方拖入這趟幾近溢出的渾水裡。
若是要問歐泊對此是否會感到良心上的譴責?那麼他隻會笑着反問為什麼要問一介商人有良心這種連一信用點都抵不上的東西。
更何況那是能夠讓公司從成立初期就一直保持“控制、收容、保護”三大宗旨的不可直視之人/物/神,如果對祂心懷不需要的仁慈,那麼便是對自己和公司利益的殘忍。
歐泊不否認在場曾經能有幸見到過瓦沙克的各位或多或少都會像自己一樣「團結」地抱有某些說出來就會被他人罵嫩草追着老牛跑的隐晦想法,但更多的恐怕還是對高維力量的忌憚與“商品”的衡量。
友情提醒,嫩草指的是他們這一批石心十人。
“……這是阿哈想一出是一出惹出來的事情,你讓祂和現任「砂金」自己解決,我隻會保證祂不會在這裡就把克裡珀引來。”
至于阿哈具體要做什麼?那就不是瓦沙克應該管的事情了。
祂自認自己隻是懶得處理那些總愛像葡萄藤一樣繞來繞去的複雜人際關系,但真正的情商也還沒有到像有先天性智力障礙的傻子般一問三不知的程度。
歐泊想要把自己拉下水?當然可以,瓦沙克很清楚從對方的立場來說這麼做才是不會輕易惹怒阿哈的最優解方法,所以祂既不打算去苛責對方試圖算計自己的想法,也不準備在此刻繼續當一隻屠宰場裡安分守己的白羊。
誰讓瓦沙克對品嘗自己肉/體味道這件事也是一副興緻缺缺的态度?不然祂一定會樂于做第一個不守規矩跳出羊圈的黑羊。
“别為難瓦沙克了,隻會裝嫩來騙取同情心的虹色小鬼,我的事情與祂無關,祂隻是被我拽過來當觀衆的‘無關人士’。”
對歐泊話語中的試探之意以一聲毫不掩飾的嗤笑聲以表自身的不屑,阿哈就這麼驅使着七竅仍在血流不止的花火蹦跶着向站在中心等待審判結果的砂金走去。
祂果然還是更喜歡借用令使的身體,不然以花火這樣非令使的身體強度,過不了多久就要像祂塞在小醜盒最底層裡不舍得丢掉的破娃娃一樣壞掉了。
不過還好,從今天起祂就又準備要有一具新的肉/體能夠随時随地借用了。
“省略掉一些讓你我都覺得拖延的繁文缛節吧,小孔雀,這不是你或者你身後那位存護令使能提出異議的決定,這是來自高維度星神,也就是我的無上通知。”
阿哈對砂金腦内那些自己玩剩下的話術沒有多少想聽的欲/望,祂從一開始就隻是一位不聽他人勸告的暴君,不然又怎麼會與同樣曾為暴君的■■■(也就是世人口中的末王)有交流的話題。
要知道末王在星神這種無法用人類利益來對待的種類裡,也算是能排得上名次的難以交流了。
就連和除了阿哈以外的星神都保持着友好關系的希佩,即便有着在深淵底層掙紮着共患難的塑料同伴關系,祂也不是很願意在非必要的情況下與對方有過多的接觸。
隻會在小醜面具上才會有幸見到的怪誕微笑就此浮現在阿哈的臉上,而随着笑容的逐漸加深,祂與砂金之間那段原本足有天河般遙遠的距離也逐漸縮短到較為親密的個人距離。
不是沒有和交易對象短暫地保持過這段僅限于朋友與熟人才會踏足的距離,但砂金他敢肯定,沒有哪次像這次一樣窒息到自己想要遵從潘多拉盒子裡被壓在底部的最後希望,就此遠遠地逃開。
但如果自己把僅存于夢中的逃離想法,反轉為現實中即将發生的行動會發生什麼?
砂金不敢多想,他還是無法将自己與庇爾波因特共同放于天秤的另一端,以此來衡量一位星神真正發怒的模樣。
這樣橫豎都讨不到好的賭/局,他說什麼都不會跟注。
“不過我不是什麼不講道理的星神,而且瓦沙克也不希望我是,所以我們來玩個遊戲吧,一個很适合你賭/徒身份的輕松小遊戲。”
不屑于以人類的角度去揣測砂金那些略帶着滑稽色彩的絕望想法,阿哈話語一轉,不知從哪裡拿出了一個精緻的骰子置于祂滿是血漬的掌心。
砂金見過它,也很熟悉它,因為它,或者說它們曾見證了自己在匹諾康尼以身作骰,置死地而後生的那段經曆。
“規則很簡單,你投骰子,如果投出的點數是單數我就收回剛才的通知,我繼續去找其他人的樂子,你繼續做你的「砂金」,如果是雙數你就要成為我手下的牽線木偶(歡愉令使),代号我都想好了,「擲骰者」如何?”
像是讨論着下午茶吃什麼口味蛋糕般用無害的話語說出了決定了他人命運的緻命規則,阿哈的臉上始終挂着那副詭異的微笑。
“當然,如果你想放棄遊戲自願成為輸家的話,我也可以稍微繞路去一趟流光憶庭,把你心心念念的‘卡卡瓦夏’的記憶給你帶回來。”
這是一場祂無論輸赢都會穩賺不虧的遊戲,也是一個能給祂帶來不小樂趣的笑談,所以祂願意為這份勝利增添一筆不輕不重的砝碼。
“反正你應該也很好奇那位以一己之力促成了亞德麗芬星系毀滅,也就是納努克那個腦容量無限趨近于零的中二病小子誕生的「砂金」,他和瓦沙克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與他又有怎樣藕斷絲連的關系吧?”
而且不論結局如何,受益者的名單裡永遠有自己。
心滿意足地在他人面前罵了一遍曾經在提瓦特作為人造魔神誕生的納努克/阿赫瑪爾,阿哈心情愉悅地想。
曾經在賭局中無數次裁斷博徒們命運的博弈之骰,如今也要被用以裁斷自己的命運了嗎?
在對方如同欣賞着實驗品般的無感情注視下無力地扯出一個蒼白的微笑,砂金不相信阿哈不知道如今祂仿佛随口提出的小遊戲,是他在賭/場裡最經常和别人玩的遊戲。
自己曾用這枚六面骰子與這個拙劣的概率遊戲決定了多少人的命運走向明天,或是就此停滞在昨日?
就像自己何時從被公司掠奪了一切的35号奴隸諷刺地變成了公司的掠奪者,砂金早就已經記不清了。
即便尚未結束卻被禁止發言的會議通話讓其他不在場的石心十人隻能單方面地看着自己與隐藏在少女殼子下的星神進行這場遊戲,但砂金相信他們當中以舒俱為首的大部分人都一定會“團結”地露出相同的戲谑神情。
低頭看向那枚被強塞進自己掌心的骰子,骰面上鑲嵌的藍水晶讓砂金無端地想起了那位有着相似顔色的瞳孔,卻從未把自己放于眼中的無悲無喜之人/神/物。
不遠處的祂究竟在透過自己注視着誰,是過去真正與祂有過零丁交集的「砂金」,還是他隻能一次又一次将性命作為籌碼盡數壓上的坎坷命運?
曾經信仰着三重眼睛地母神的卡卡瓦夏不清楚,現在将一切都獻給琥珀王的砂金不明白,未來将所有欲/望都編織成一個永恒賭局的「砂金」更是無從開口回答。
他隻是在這個衆生安眠的四号屠場裡,又一次将他的命運麻木地投出。
咔嚓,那是骰子落地的聲音。
亦是「砂金」不複存在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