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鋪這會兒剩下的全是熟人,獵戶老李再度挑起話題:“老張,要我看呐,你也甭操心。我見他氣度不凡,似乎有些本事,我猜他應該就是前兩日村長集資請來的除妖師了。”
“除妖師?還真來了啊?”那瘦削的村民很是詫異,“可咱們這兒是個窮地方,那幾兩銅錢哪能請得起正經的除妖師?别是請來個騙子吧?”
“誰知道呢,死馬當活馬醫吧,”那黑熊妖的兇名早已傳遍全村,獵戶老李也不抱太大希望,“村長見過他一面,說是人挺年輕,本事估計也不怎麼樣。村長留了個心眼,隻給了他一半銅錢作為定金,另一半等他把熊妖除了再結。”
老張頭将杯中粗茶飲盡,窗外風雪依舊,那抹紅色的身影早已不見蹤影。他低聲嘟囔:“年輕人啊,可别逞強……那黑熊妖,可不是好對付的。”
吟瑜自然是沒聽見茶鋪那些人後來的議論。他進了山,風雪撲面而來,寒意刺骨,但他本相屬火,體内妖力流轉,周身自有一股暖意,所以并不覺得冷。
在山上,吟瑜本可以變回本體行動,那樣更為靈活自如,而且他的化形術剛學會沒多久,尚不太穩定,時不時還會變回紅狐狸,維持人形反而讓他感到些許不便。
但是他思量一番,還是選擇繼續保持人形。原因無他——本體的紅色皮毛在雪白山林中太過紮眼,想不引人注意都難。雖說山上危險重重,風雪封山,尋常人不敢輕易踏入,但保不準哪個不怕死的獵戶會上山。吟瑜可不想被不知何處來的獵槍和暗箭誤傷。盡管他身上那件紅狐裘在風雪中也很醒目,但至少是個外袍,總比一隻皮毛光亮的紅狐狸在山中亂竄要來得穩妥。
今日的風沒有固定的方向,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卷着碎雪拍打在吟瑜的臉上,讓他一時聞不到黑熊妖的方向。不過同樣,他也因這惡劣的天氣隐匿了蹤迹,黑熊妖一時半會兒注意不到他的存在。
吟瑜漫無目的地在山林中走了半個時辰,腳下的積雪深及小腿,每一步都顯得格外沉重,讓他的耐心逐漸被消磨殆盡。終于,他在一條凍住的山間小溪旁停了下來,挑了一塊較為平坦的大石頭,拂去上面的積雪,也不嫌埋汰,直接坐了上去。
他習慣性地甩了甩身子,想把身上的積雪抖掉,結果想起這招是妖獸的抖雪方式,對人形并不适用——折騰了半天,積雪仍頑固地“粘”在他的紅狐裘上。吟瑜更憋氣了,擡手拂去肩頭的積雪,沒好氣地自言自語:“這鬼天氣,倒是幫了那熊妖的忙。”
他正思索接下來該怎麼辦,忽然捕捉到一個聲音,似乎是……箭矢的破空聲?
吟瑜猛地站了起來,就差破口大罵了:這麼大個人擱這坐着呢,該不會真有哪個獵戶把我認成狐狸了吧?這傻子是眼瞎還是腦子進水了?
不過事實證明他想多了,那箭并非朝他來的,而是落在與他相反方向的山林深處。同時吟瑜聽到風雪中隐約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着輕微的喘息聲,顯然有人正在山林中奔跑。
他眯了眯眼,心中閃過一絲疑惑:這大雪封山,居然還真有獵戶往山裡跑?
……可能是進山尋人吧,随即他又給了自己一個解釋。他記得茶鋪裡有人提起過,老孫家的幾娃來着,前兩日剛在山裡失蹤了,至今還沒找着。
他沒聽到黑熊妖的咆哮聲,這人可能隻是遭受山林野獸的追趕。可眼下風雪封山,不僅人不愛上山,尋常野獸也不願輕易出沒,更何況這獵戶的腳步聲慌亂至極,顯然情況并不簡單。
對獵戶再不簡單的情況,到他這裡都是簡單的。他好歹也是一隻老狐狸了,論妖力,這雪嶺裡哪隻野獸不得喊他老大?
這麼想着,吟瑜決定去看一看。隻見他身形一閃,紅狐裘在風雪中劃出一道鮮豔的弧線,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掠去。他的動作輕盈如風,雪地上幾乎沒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一道紅色的幻影穿梭在一片雪色之中。
循着聲音沒走多遠,吟瑜便見到腳步聲的主人。那人一身白衣,衣袂在風雪中翻飛,手中握着一把古樸的獵弓。他的面容清秀俊朗,但神情卻有些凝重,目光緊鎖前方,似乎在警惕着什麼。
狐妖本就是喜歡好皮囊的妖怪,吟瑜也不例外。這白衣人不僅生得好看,舉手投足間也帶着一股令人難以忽視的氣度,更是讓他心中生出難得的欣賞。所以吟瑜悄然隐在一棵粗壯的松樹後,借着樹影的遮掩,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雖初來人間不久,但吟瑜對衣料的好壞還是能一眼辨出的。他不由得心中暗想:這是老孫的兒子?可他這一身衣服看着不像是尋常獵戶能穿得起的……難道老孫是這村裡的地主?但地主能穿這麼好嗎?
他正琢磨着,忽然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像是砂紙磨過幹枯的木頭:“你不是這村子的人。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