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姨身穿翠綠錦紅的布衫,一如既往的大嗓門,步伐雖還是僵硬不自然,可臉上的表情卻是要生動些。
她走過來一把扶起甯今是。
甯今是下意識抓着她冰涼的手,眼睫微微一顫。
郭姨數落着關峤淵:“阿玄,怎的又惹你哥哥生氣了?”
關峤淵垂頭乖巧地站着,一副任由長輩責罰的樣子。
張大爺落後幾步走到跟前,手裡拿着的蒲扇不輕不重地拍在阿玄的小臂上:“做錯事了,就該打!”
本應萬人之上的仙尊真人,此刻被一個毫無靈力修為的老頭兒用扇子數落教訓,竟是一句反駁也沒有,紅着臉,偷偷看着被老婦人摸頭安撫的愛人。
張大爺嘴裡依然念念着:“小甯别怕,張大爺,給你撐腰!”
……
甯今是的情緒逐漸平複下來,阿福趴在他的膝蓋上,将手裡的小雛菊放在甯今是的手心。
“小甯哥哥,你終于回來啦。”
甯今是喉嚨一緊,感覺鼻腔内又是一陣酸澀,他深吸口氣,摸了摸阿福柔軟的頭發:“嗯。”
小阿福眨着一雙豆豆眼:“小甯哥哥你不開心嗎?”
“沒有,哥哥隻是……在想一些事情。”
就像關峤淵說的那樣,鎮上的一切,都和過去沒有任何不同。
甯今是看着來來往往走進醫館來找徐中長看病的村民。
方才他毫無形象的大哭,整條街的村民就像木偶一樣被定格住身體,呆呆地看着這邊,隻有他們周圍的郭姨,張大爺,徐中長能夠勉強行動交談。
他努力平複情緒,說自己累了,想要歇歇。關峤淵立刻扶着他坐下。
在這之後,整個鎮子才被重新擰上發條,緩慢重複的運作起來。
來找徐中長看病的人裡,還有一位雲花樓的廚子,也就是甯今是第一次帶關峤淵來鎮上去的酒樓。
“甯公子,許久沒有來,俺們酒樓光顧了,俺可推出了許多,新菜品,等着,甯公子來,嘗嘗呢!”
甯今是聽他磕磕絆絆地說完,微微一笑:“多謝陳哥,我改日一定去。”
關峤淵站在他身後,目光癡迷地看着那抹淡淡的淺笑,心裡幻想着,若是現在的昭昭能對他也笑一笑,那該有多美妙……
哪怕是讓他現在即刻去死也是願意的。
甯今是起身,想去街上看一看,關峤淵趕忙跟着他。
不得不說,關峤淵為了複原花明鎮,的确是下了些功夫的。
那日那兩個魔修屠殺村民,不僅當着甯今是的面将人頭砍下,剝皮挖心,還一把火燒了整個鎮子。
而如今,鎮上的一切恢複如初,仿佛那煉獄一般的場景隻是甯今是做的一個噩夢。
甯今是甚至發現,為了讓那場“夢”真的變成“夢”,關峤淵甚至改變了花明鎮和月暗山的時間。
外面的世界已經是深秋的季節,可院子裡的櫻桃還在成片成片的結果,他此刻走在石橋上,岸邊的柳樹依舊是鮮豔的嫩綠色。
時間仿佛還停留在他被關峤淵帶走,離開月暗山的那個夏天。
他“死亡”的那個夏天。
甯今是停下腳步,身後一直步步緊随的腳步盛也慌慌停下。
“昭昭,是走累了嗎?我扶着你吧,好不好?”
甯今是冷冷地瞥他一眼,沒有說話。
過去,他們之間總是他問關峤淵,關峤淵不作回應,如今竟是反過來了,關峤淵像塊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樣黏在他身上。
甯今是在心中冷笑着。
他仿佛明白了當初的自己在關峤淵眼裡有多麼讨厭煩人。
甯今是繼續漫無目的地在鎮上慢慢走着,關峤淵則是毫無怨言地跟在後面,哪怕甯今是不同他說一句話,甚至視他如空氣,白衣仙尊也依舊覺得此刻實在是無比幸福。
五年間他恍恍惚惚地活在這世間,修行時的百年彈指揮去,可這短短五年,他卻像仿佛死去了無數次一樣。
他在幻境中反複承受着如同剜心一般的痛楚,清醒過來時才發現,隻是過了短短一刻鐘。
他無時無刻不在懊悔,無時無刻不在尋找能夠彌補一切的方法。
每當從幻境中清醒過來,看着冰棺中“沉睡”的愛人,關峤淵都會發狂一般自殘,可他試了無數辦法,無論是挖心還是抽出仙骨,甚至是讓影子裡的怪物吃了自己,都死不了。
找不到甯今是的絕望已經将他逼成一個瘋子。
但好在,現在他找到了……
關峤淵的目光癡癡地凝在甯今是身上,直到後者轉身,撞上這股炙熱瘋狂的視線,他才慌忙斂下眼,反複害怕甯今是察覺到自己亵渎的貪戀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