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撐着身子要坐起來,葉枥上前扶着她,姒楚韻看着她那無悲無喜的眼睛,輕輕開口:“胥黎……”
對方蒼白的臉上扯出一絲微笑,點了點頭。
“你全都想起來了?”葉枥情緒複雜,顫聲問。
胥黎隻說:“于我而言,沈大夫隻是貪戀凡塵時偶遇的客,可于卻塵神君而言,沈小妹卻是他最初的溫情,也是最後的親人。”
葉枥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雖然預料到了她要說什麼,卻依舊靜靜地等待着下文。
她聽見胥黎說:“這是不公平的。”
“所以,元泓仙君,”胥黎看向姒楚韻,鄭重而懇切地說,“這也是我的内心所願。”
皇帝跌在冰棺旁邊,撫摸着冰冷的棺身上透出的年輕容顔。
韓知愚被侍衛摁住,擡頭不死心地看着冰棺,惶急道:“陛下!皇後娘娘的複生大計馬上就要成功了!切不可毀于越一時啊!待——”
他忽然頓住了,眼中散發出驚恐的光,口中不斷喃喃:“不,不可能……”
他看見棺内先皇後的魂魄睜開了眼睛。
與此同時,他清晰地感覺到,那些馬上就要屬于他的靈氣正在轶失。
他立刻掙紮着面向“靈真”,那眼神冒着偏執的希冀,像是在看救命的稻草。
“靈真,”他伸出雙手,晶亮的眼睛盯着年輕的乾道,低語:“到師父這兒來。”
方會暾此時頂着靈真的模樣,眼神空洞,如木偶一般朝韓知愚走過去。
姒楚念淡淡看着他,沒有急着阻止方會暾的動作。
“靈真”緩緩走到韓知愚身邊,後者雙手像鉗子一樣,迫不及待地拉住他的手。
方會暾立刻感受的一股強大的吸力,令他喘不上氣來,他痛苦地開口:“師……父……”
韓知愚卻在擡頭看清他的臉時,如被燙到了一樣,迅速撒開手。
“會暾?”
方會暾已經恢複了原貌,神智也一起回歸,那股強大的吸力也随着韓知愚松手而消失。
方才他不受控制地走向韓知愚,他自己修道,心裡很清楚,那是被蠱惑了。
而那股不可遏制的吸力,還有随之而來的巨大痛苦,到底是為何,他豈會不知。
可他不願往那邊想。
他眼眶通紅,一下子跪倒,難以置信地看着素來慈和的師父,問:“師父……您不會害徒兒的,對嗎?”
他攢住韓知愚的袖子,就像小時候那樣,他語氣裡帶着一絲希冀,繼續道:“這是您說過的。”
韓知愚反抓住他的肩,疾言質問:“你怎麼會在這兒?不是讓你好好侍奉仙君嗎?從前你都是最乖巧的!為什麼偏偏這次不聽話!”
方會暾被他弄得說不上話。
韓知愚忽又頹然地放開了他,方才眼中升起的希望滅了下去,嘴唇翕張:“你是會暾,那雲陽……”
一陣冷汗募地從他背後冒出來,他慢慢轉頭,“雲陽”卻閃到了冰棺後面。
皇帝眼睜睜看着這位坤道雙手握住了“無名”劍柄,一流靈氣自她手中貫穿整個劍身,蒙塵的寶劍立時散發出金紅的光。
皇帝驚恐地撲到“雲陽”的身後,喝道:“你要做什麼!”
姒楚念沒看他一眼,雙手握緊,直接拔出了“無名”劍。
很奇怪,他再次提起這把劍,内心竟比想象中平靜得多。
棺蓋上冰冷的光映在他的眼中,冰封了一切情緒。
姒楚念雙手握着劍柄,擡臂揮劍,比魏啟年的任何一次斬殺都更加用力,迅速下劈,沉重的劍身劃出一道破風聲,砍在冰棺上——
棺蓋瞬間四分五裂,随後化為騰騰霧氣,彌散開來。
而姒楚念,也現出本相。
他低頭看着棺内的人,半張臉隐匿在暗處,叫人看不清容貌。
皇帝眼見着坤道變成了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甚至沒顧上驚詫,一把推開拉住他的宮人,猛的起身要撲過去,卻再次跌到了地上。
他聽見那個人對着棺内人說:“你自由了。”
那聲音格外冷靜,不帶一絲情緒,如同來自天外,帶着一種俯視凡塵的意味。
先皇後的魂魄深深看着姒楚念,似乎有很多話要說,最終卻隻吐出兩個字:“謝謝。”
随後,她回頭望向皇帝,後者看不見她的魂魄,正跌跌撞撞地走向她的身體。
她飄到皇帝身邊,對方老邁虛弱,與她記憶裡的人早已相差甚遠。
他們年少時相互扶持,彼此信任,相敬如賓,相知相愛。
他們後來相互猜忌,彼此算計,各懷心思,同床異夢。
終落得刀劍相向,兩相怨恨。
她的手撫上他的額頭,皇帝若有所感,對着虛空呼喊:“安娘……”
“陛下要長命百歲。”
皇帝聽到了她的聲音,神情一滞,而後絕望呼号。
這是詛咒。
先皇後在他看不見的虛空裡,決絕轉身,化煙而去,隻留一滴清淚在原地。
與此同時,她的遺體頃刻間腐爛,冒出縷縷白煙,最終化為一具白骨骷髅。
韓知愚也仿佛被抽走了靈氣,頹然倒地。
皇帝發了狠地撲向先皇後的白骨,渾濁的眼中噙着淚光,指尖顫抖着觸上白骨,如同皇後生時一般,輕撫着她的臉,牽住她的手。
多情者多疑,越是相愛,則越是懼怕背叛,是以情天恨海常相伴随。
姒楚念依舊站在旁邊,他沉靜地看着先皇後魂魄消失,沉靜地看着皇帝癫狂絕望,始終無動于衷,置身事外。
他想到的依舊是梵卿的那些話,這般心如止水,算是“修心”了嗎?
姒楚念的心裡也終于起了波瀾。
伴随着一聲突兀的破裂聲,他手中的“無名”劍碎成了灰。
姒楚念終于眨了一下眼睛,低頭看向冰棺内。
皇帝循聲擡頭,看清他那張臉後,驚疑不定。
“你——你是魏啟年?”
他脫口這句話後,又迅速搖了搖頭,喃喃:“不,你不是!你這麼年輕……”
魏啟年少說有三十六七了,眼前這個年輕人,頂多二十四五。
而且,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和魏啟年大不相同,不會是一個人的……
姒楚念睨着他,淡淡的說:“你放心,魏啟年已經死了。”
這種話更讓人毛骨悚然。
他長得像魏啟年,卻不是魏啟年,又知道魏啟年死了。
皇帝正欲開口,卻忽然跑進來一個侍衛,慌慌張張地通禀:
“陛下!不好了!順王,順王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