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霄樓在京城裡算不上最大的酒樓，但迎來送往的客人也是非富即貴，重在環境清雅，菜肴别緻。
二樓的一間包廂裡，四個人臨窗就座，看得見後院團團的菊花。
最後一道菜端上來，店家說是新鮮的鲅魚。
姒楚念問：“鲅魚？我記得醇霄樓每月一種魚，月月不重樣，隻有中秋前後才上鲅魚。”
店家：“是啊，今兒這不八月十三了嘛，這會兒的鲅魚最是鮮嫩肥美。”
姚商菁來了興緻，問：“那京城過中秋節，可有什麼活動？”
店家想了想，笑呵呵地說：“那可就多啦，今日申時，城東戲園子裡應該還有一出戲，從南邊來的戲班子，頂有名的！幾位客官若是有意，可要抓緊去看，明日這一班子就要啟程回去了。”
“唱戲，有趣麼？”紅衣男子低聲問了一句。
店家以為他是想問南邊的戲班子如何，回道：“這南邊的戲，着實新鮮，本子編得有趣，唱腔也新奇，功底行頭，更是沒得說。”
姒楚念想起出幻境時，容炫說的那句“他未曾見過外面的天地”，又看見那個人很有興趣的神情，遂笑道：“就憑您這些話，我們也一定要去瞧瞧！”
姚商菁好久沒有熱熱鬧鬧玩過了，又問道：“欸？那過兩日呢？可還有什麼好玩兒的？”
店家口齒伶俐，介紹道：“十四晚上，城外應該會有打鐵花，挺漂亮的，呃，十五晚上也挺熱鬧，到時候客官可以出來逛逛。”
店家出了包廂後，幾個人開始動筷子。
“果然味道極佳，這人間煙火，時不時嘗一嘗也是别有風味。”姚商菁吃了一口魚，感歎道。
姒楚念笑道：“等下次回長行，該和兄長講，讓你多下凡走走，那仙果玉露總是吃，也會大打折扣。”
姚商菁笑嘻嘻的，說:“那二叔到時候可莫要忘了，我可提前謝過了。”
說罷，他端起酒杯，姒楚念便和他飲了一盅。
“神君，你怎麼了？”姚商菁放下酒杯，見旁邊的人不說話，隻是自顧自吃飯，便問道。
雖然姒楚念說他不是容炫，可又沒有告訴他到底是誰，所以他依舊稱呼這個人為神君。
那個人擡起頭，說道：“沒怎麼，認真吃飯呢。”
剛下凡來的時候，這個人好像渾身是刺，張揚又危險，甚至像妖孽魑魅一般，叫人摸不透，又讓人不放心。
待了半日後，姚商菁卻發現這位“神君”倒還挺有趣，看見糖葫蘆的時候很新奇，如今吃飯又認真到沉默。
梵卿和姒楚念出幻境時，擔心這個成靈會很難搞，甚至做好了見面就大打出手的準備，但沒想到，如今他們之間保持着詭異的平和，以至于相安無事地坐在一張桌子上共食人間煙火。
姒楚念認為，這或許和成靈在幻境裡的生活有關，或許他和容炫之間的關系，并沒有如他們想象的惡化到那個地步，也許本來容炫也沒有把他塑造得那樣不堪。
當然，這些僅僅是猜測，反正最後都要帶他回去，隻要看着他不傷害無辜的人就好。
至于幻境裡到底如何，他們不會問，以防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如果這位自己想說，那再好不過，他們洗耳恭聽，反之，就讓那些不為人知的事，在三個月之後，随着幻境的消散而永遠塵封。
包廂裡靜默了一會兒，四個人各懷心事。
最先打破寂靜的居然是他：
“人間好熱鬧，到處都是人。”
姚商菁被逗笑了，說：“神君說話好有趣，人間不就是人多嗎？”
“那天上呢，也會有這麼多仙？”
姚商菁皺皺眉，道：“你說天庭？神仙肯定比凡人少，就像飛禽走獸比凡人多，反過來就亂套啦！”
他又接着道：“唔，不過天庭神仙也不少，但是無趣得很，上面又八成修清道，就算不修此道的，也會染上些相同的脾性，久而久之，就不熱鬧了。”
“還是咱們這種在洞天福地修行的最好，所居之地景色宜人，又不必受清規戒律的拘束。”
姚商菁倏然反應過來，問道：“神君，您怎會不知天庭的情況？”
姒楚念心道不妙，怪自己沒跟這孩子講清成靈的事，瞪了姚商菁一眼。
誰知被問的成靈卻道：“我又不必上去，知道這些做什麼。”
姚商菁不明所以，也不敢多問。
“一個永遠不會離開幻境的成靈，不必知道這些。”成靈吃了一口菜，繼續說道。
姚商菁驚得瞪圓了眼睛，看看姒楚念，又看看梵卿。
那人繼續道：“就像糖葫蘆，在幻境裡是沒有的。”
他說完這句之後，沒再開口。
梵卿想了想，像是替容炫解釋，說道：“這糖葫蘆，或許他隻是不感興趣。”
幾人吃完午飯，又在京城裡轉了轉，過了未正時分，就動身前往城東戲園子了。
他們到的時候，戲園子裡已經有一半的人，四個人挑了視野好一點的位置就座，點了幾樣吃食。
鑼鼓聲起，戲開場。
“一枕餘甜昏又曉，憑誰撥轉通天竅。”
整場戲下來，四個人沒說一句話。
逢精彩處，衆看客喧嘩喝彩，四人也隻是輕輕笑過。
凡人羨戲中人列鼎而食，選聲而聽，族盛家饒。
而塵寰外的神仙，哂百年銷盡紅塵，夢醒誤茶時。
“便做的癡人說夢兩難分，畢竟是遊仙夢穩。”
“把人情世故都高談盡，則要你世上人夢回時心自忖。”
聽到這句唱詞，姒楚念垂眸，直至閉幕散場，才又将目光投向成靈。
後者仍望着台上，釘在原處，一動不動。
姒楚念站起身，對着成靈的方向，猶豫了一瞬，回頭看看梵卿，對方仍靠坐在椅子裡，支着頭，擡眸饒有興味地望着他。
姒楚念無奈再看成靈，後者依舊沒動，便輕咳了一聲，姚商菁回過頭。
姒楚念朝他使眼色，姚商菁立刻便懂了，輕拍成靈的肩，使之回過神來。
“神君，散場了，我們去别處轉轉吧。”
後者恍然起身，梵卿也在姒楚念再次回頭時，笑着站起來。
出了院子，已近黃昏，本朝宵禁制度松弛，京中設夜市，街上行人并不見少。
部分店鋪已然掌燈。
姒楚念正盤算着接下來去哪裡，就聽見前邊的成靈回頭，道：“最終落得一場空，還要極盡求索嗎？”
姒楚念笑了笑，接話道：“凡人一生百年，來不及看破榮華，于是便常有所求。”
他頓了頓，又說：“不過，有人求高官厚祿，也有人偏愛閑時掃花。”
梵卿在一旁道：“還有人隻願黎民安樂，天下太平。”
姒楚念心頭一滞，怃然道：“身在局中，又有幾人看得真切。”
成靈的神情竟有些落寞，默然不語，兀自思索着什麼。
姒楚念看着這張與容炫别無二緻的臉，卻猜不透這個成靈對容炫的心思。
萬年的相守，會讓他産生愛意嗎？
萬年後不放手，又會不會心生怨怼？
他正出神，梵卿卻在識海中喚了他一聲。
姒楚念疑惑地看向梵卿，對方依舊在識海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