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聲音了充滿了不解與哀痛:“如果你覺得徐氏女可憐,我已經為她安排了好去處,我發誓護她一生。“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你如此執着于救整個徐家?”
姒楚韻聲音冷淡:“不是剛剛還說答應我一件事嗎?這就食言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會盡快幫你安排。”男人停頓了一下,語氣落寞,繼續說:“我能要一個理由嗎?哪怕是假的。”
“徐氏幼女于我很重要,她若命途坎坷,我便不得善了。”
“而且我并不認為,年幼失恃的孩子前路會一片順遂。”
姒楚韻的話說出來很沉重,是帶了幾分真切的。
這段對話戛然而止,姒楚念與梵卿依舊一頭霧水,繼續在陣中前行,二人眼前再次出現畫面。
姒楚韻迎着風,站在小樓上,青灰色長袍因風簌簌,發髻間的步搖時時晃動。
她看着樓下人來人往,眼中無波。
在她身後,身着藏青色常服的男人,一直将目光落在姒楚韻身上。
“我沒料到徐明仁會自盡,抱歉。”
姒楚韻聞聲沒有回頭,風吹得她微微眯起眼睛,許久,她才出聲:
“那天,他對我說,不願做三姓家奴,是以甯死不折節。”
身後的男人沒有說話。
姒楚韻擡眸,不再看街上的行人,盯着對面屋檐上垂下的穗子,繼續說道:“我又問他,是否為妻女打算。”
“他隻是歎氣,說他生于世間,本如草荠,幸逢嘉時,又遇明主,五十餘年雖庸碌,卻也算滿身清白。君子身正,心懷不朽,無須苟活。”
“他托我将女兒帶走,那時,我便知曉,一切都來不及了。”
身後的男人終于開口:“其實,他為官還算廉潔,可惜擋了路,又不知變通。”
一個書生被對面酒樓的酒博士趕出來,很不體面地摔下台階。
他抱着懷裡的包袱,爬起來,扶了一下歪掉的帽子,依舊據理力争:
“我不做忘恩負義之事,我……我今日就出京。”
書生整了整衣襟,走了幾步,又回頭說:“這個官我不做了,也絕不要委身于沽名釣譽之輩。”
姒楚韻冷眼看着下面,直至書生拂袖離開,才繼續說:“從前,哥哥對我說,衆生海海,各自奔忙,為的是道不可棄。”
“那時我并不懂,因為我覺得,凡人一生不過數十載,如蜉蝣寄于天地,疲于生計,又有誰會堅守于道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呢?”
身後的人蹙眉凝着她,像是他看不懂她。
姒楚韻依舊望着書生遠去的方向,繼續說道:
“徐明仁的道,是竭忠誠而事君,士為知己者死。”
她終于看向身後的人,眼睛如湖水一般沉靜,問:“顔行止,你的道又是什麼呢?”
梵卿與姒楚念旁觀二人過往,隻覺得奇怪,這顔行止是凡人,應當是妘晏稔轉世的凡胎,而看衣着,那時的姒楚韻在蓬萊修道。
這兩人一凡一仙,如何便攪合到一起了?
昏暗的陣門中,突然傳來一道雷聲,姒楚念一驚,下意識看向梵卿,對方眼神示意他看向另一邊。
沒有其他景象,隻有姒楚韻在一片黑暗中,抱住身邊的女孩,像是在替她擋着什麼。
可是刹那間,一股無形的力量将她生生拉開,姒楚韻試圖反抗,拼命撲向女孩。
她的手馬上就要拉住女孩,女孩卻消失不見。
“不要……”
“她從未做錯任何事。”
姒楚韻低聲啜泣,彼時已經身處于神殿之中了。
怫意自後殿走出,停在姒楚韻身前,輕輕喚了她一聲:“元泓。”
姒楚韻聞聲擦幹眼淚,擡起頭,依舊帶着哭腔,說道:“師尊,我沒能救她。”
“對不起。”
怫意蹲下身,與姒楚韻平視:“元泓,這不怪你。”
“我……”
姒楚韻想說些什麼,可是怫意的青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這位數萬年來保持着不變容顔的女神君,在這短暫的幾句話間,驟然衰老。
神仙長生不老,可以一直保有飛升時的樣貌與身形,隻有在即将隕落之時,才會迅速變老。
“師尊……”
姒楚韻雙手顫抖,虛扶着怫意。
“您的大限不是還有三百年嗎?”
“元泓,你聽我說。”
怫意的手撫上姒楚韻的鬓,看着她,眼裡帶着溫柔與愧疚,聲音已經虛弱。
“元泓,我恐怕走得急,蓬萊山上,你是最後的仙,要在此守上三百年,期限将至時,會有人來尋物。”
怫意的聲音已經變得沙啞而蒼老,繼續說:“到時候,你可出山,胥黎還有一世,也在那一年。”
“你隻管盡力而為就好,讓她在最後一世,得償所願。”
“阿韻……”
怫意沒再稱姒楚韻的法名,她說話已經變得很吃力,斷斷續續。
“我沒料到你會遇見那個人……”
姒楚韻倏然擡起婆娑的淚眼,直視着師尊,但并沒有打斷她。
“白白害你糾結苦痛。”
怫意吃力地擡起手,覆在姒楚韻的額頭上,眨眼間,姒楚韻眼睑顫動,有什麼從她的記憶中流失了。
姒楚韻的淚水止不住地流,怫意的身形已經變得很淡,隻剩下虛影,仿佛一觸即散。
“孩子,替我和你的母親告個别……”
怫意的神魂散了。
梵卿和姒楚韻終于出了陣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