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城區外,一道道流動着符文的靈牆結界在金繡坊外築起,而大大小小的罹鬼正從山嶺中的各處現身,厚重的身軀帶着腐爛的氣息和濃重的黑氣,嘶啞的吼叫打破片刻的安甯,飛撲着向看守在金繡坊四周的弟子們襲去。
衆人一部分繼續穩定結界,一部分在外除罹。
這些罹鬼的數量本身并不算多,大都體型普通不成氣候,但源源不絕,恐怕原先一直隐蔽在南嶺深處,如今不知為何全都冒了出來。看守的棠莊弟子們往往剛殺盡一批,不過太久便又不知從哪冒出來幾隻,就像被定位了般直愣愣就要往金繡坊的方向沖去。
如此反反複複,已有許多弟子出現力竭的情況,幾道飛書留下的光點一閃而過,想來是在向棠莊傳信,尋求加派人手。
解觀樞幾人再次趕回金繡坊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周錦玉滿臉詫異,連忙跳下馬車,抽出了腰間系着的那隻用曼毒玄藤制成的九節鞭,冰涼如同皮質的鞭身在陽光下顯出詭異而幽深的寒紫色:
“我的天呐……這什麼情況!我們快去幫忙!”
“且慢!”周錦麟手急眼快地拽住她的後領,遞上一隻小小的玻璃瓶:“帶上這個,正好借此機會試試沈公子的方法是否有效。”
解觀樞也從袖中翻出一隻小玻璃瓶,裡面盛着的血紅液體微微搖晃,仔細看似乎還能看到幾縷流動的金絲。
她拔劍出鞘,輕輕塗抹在劍上。不知是不是錯覺,這液體觸上劍柄時,就像是被吸收了一般快速融入了劍身。
幾人相視一眼,點了點頭分散開,迅速向遇襲弟子的位置奔去。
不遠處,一隻罹鬼身上正源源不斷流淌着如同爛泥一般的東西,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甚至能聽見草木被腐蝕的“滋滋”聲。
一個紮着丸子頭的棠莊弟子奮力抵抗,但長劍剛刺出便像是陷入沼澤一般,拔不出來也砍不下去。
不遠處幾個年輕弟子遠遠喊着:
“阿盛!快過來!師姐帶來了火藥!”
被喚作阿盛的女孩用餘光向後望了一眼,迅速脫手就向另一側飛速跑去,就見那留下的長劍竟緩慢地被吞噬在了罹鬼的軀殼之中。它搖搖晃晃的擡起一隻勉強能被稱為胳膊的肢體,腐臭的味道夾雜着濃重的鬼氣撲面而來,差點破了阿盛的護體靈氣,黏液随着動作飛濺,罹鬼伸手就要去抓女子的後背。
阿盛一咬牙,催動靈力運轉,俯身劃步猛然向旁邊躲開,一滴黏液沒注意落在她的小臂上,灼燒的劇痛疼的她倒吸一口涼氣。
不待她反應,一道聲音忽然在身側響起:
“别動。”
隻是一瞬間的愣神,帶着肅殺寒意的凜冽刀光便驟然從頭頂上方橫斜斬出,擊中了那罹鬼的腹部。巨大的沖擊力把它向後震飛出去,氣浪幾乎将它攔腰斬斷,隻留下巨大的傷口間還在不斷流動着粘稠的液體。
緊接着又是兩道裹挾着靈力的刀氣劈出,刀刀冷冽,毫不收勁,那罹鬼拖着殘破的軀體還在地上嘶吼扭曲,幾乎分離的兩半肉/體蠕動着,就這樣被擊中鬼石劈散在地。
阿盛感到有人按住她的肩膀,眼前一花,隻覺得自己淩空而起,再反應過來時便已站在了同門身邊。
她下意識開口:
“多謝道友相救——”
然後才想起來看看到底是誰救了自己。
不遠處站着一個同他們差不多大的少年人,一身黑衣,手腕輕振抖落刀上血迹,面容清俊,但似乎沒什麼表情,加上這一雙灰霧般特殊的眸子,便顯得整個人更冷了幾分。
他未曾答話,隻是微微颔首示意,而後轉身向另一邊飛身而去。
阿盛四下張望,松了口氣:
“是周二公子他們和棠莊的增援到了,還好還好。”
旁邊的師姐遲疑的戳了戳她,一邊回憶一邊道:
“诶,我好像見過那人。”
“那是哪位公子?”
“好像是新上任的伢炁,前兩天在占星樓準備獵罹活動的時候遠遠見過。”
阿盛有些意外:
“伢炁?啊也是,我們棠莊當時隻有師姐你和兩個師兄去了——不都說伢炁青面獠牙,三頭六臂嗎?這看着不是挺好看的,而且的确刀法非常。”
一旁的女孩撓了撓頭,忽然聽見身旁弟子訝異道:
“師姐們快看!那邊的罹鬼在往回跑诶。”
幾人望去,就見方才被沈幸殺死的罹鬼早已化為黑煙消散,殘留下幾道極深的刀痕,那刀痕周圍似有什麼鮮紅的液體在散發着盈盈金光。周遭罹鬼已被斬殺大半,剩下的幾隻四處奔逃,也都遠遠繞開了那個區域,有幾名棠莊弟子快速在周圍打下周錦麟帶來的驅鬼釘,很快金繡坊周圍的罹鬼便被遠遠的清空了。
解觀樞幾人在靈牆陣法的陣眼旁,棠莊弟子臨時紮起的營帳中暫歇。
路上除了幫忙維持靈牆的弟子們,還有一群看上去衣着各不相同的百姓,正在旁邊的帳子裡鬧成一團,有的哀聲痛哭,有的連連咒罵,有的愁眉不展,有的一邊抹淚一邊說着什麼,棠莊弟子們一面竭力安撫着,一面攔着他們不讓靠近靈牆。
其中一個年邁的老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顫抖着手,旁邊的女弟子想去拉她,可她就像是失了渾身的力氣一般,竟沉得驚人,好幾個弟子匆匆圍了過來,這才把那老人家扶起。
她沙啞地哭聲像過了霧氣一般,斷斷續續又模糊不清,隻是重複着:
“囡囡……我的囡囡啊……”
“春奶奶,您别急,宗帝已經派了人來調查……”
“诶,唐夫人!這是火場,不能進啊——!劉師弟快攔住她!”
幾個弟子手忙腳亂地攔住想沖進結界的中年婦人,有性子細膩的,攔着攔着便一并紅了眼眶。
解觀樞腳步微頓,如生了鉛遲遲未動,那高高低低的哀哭聲像是從心中嘔出來一般,影子似的徘徊于她耳側,令人心緒難平,她抿了抿唇,輕聲道:
“那是……”
“是金繡坊中部分弟子的家人,”身側的女弟子回應了她沒能說完的話:
“此事宗帝本吩咐要盡快封鎖消息,以免引起恐慌,但這般多的受害者……又事發突然,還是走漏了些風聲,這些百姓便日夜兼程趕了過來,想進去尋親人骸骨,還有的向我們哭求調查火因……”
說着說着,這名弟子也沒忍住紅了眼眶:
“隻是這罹鬼作祟,哪來什麼理由,況且這般大的火,燒了整整三四天……哪還剩什麼焦骨,就是靈氣都幾乎斷絕了。”
解觀樞遠遠望着,隻覺得自己的喉頭也似是被什麼堵住一般,幹澀又鈍痛。
“你們後來進城巡查,可曾……”
那弟子輕輕搖頭:
“巡查兩天兩夜……未曾見活人。”
也是,不說這離奇大火,就是看見那滿城的罹鬼也知道,縱使有活人……數日過去,定然兇多吉少。
事發突然……又毫無征兆,沒有人知道遠在南嶺邊界的金繡坊正被籠罩于不知為何而起的大火之中,匆匆一句“未曾見活人”,壓下的卻是那般多無因無果而死的性命……不過一晃便化為枯骨,甚至連遺骸都淹沒于罹潮之中,不知何時得見天光。
解觀樞隻覺得心頭怅然而哀傷,生命無辜消逝,任何一個有情有義之人都不能輕易放下,更何況這是整整上百條。前幾日還大肆舉辦集會的金繡坊,到底是如何燃起這層層大火,引來這般多藏匿不出的罹鬼,招至這般的殺生之禍呢。
沉默良久,她隻是輕聲道:
“……如此算來,分明不過太久,就是元節了啊。”
身旁的女弟子抹了抹眼睛:
“神官大人,你們是來調查此案的吧。”
“是。”
“若你們進了城,能再順路幫忙找一找……還有沒有活人的音訊嗎?”
解觀樞壓下眉眼,身側的手緩緩握緊。
“……好,我會的。”
她身負神官之位,自小便知要除惡濟世,護佑衆生。
修煉者終究是少數,百姓相較修行之人大都弱小,心中所願也不過是安安穩穩或潇灑恣意的過日子,她既為神官,自然要替他們守護和平之日,維系公理。這一場不明不白的災禍,旁人都認定是罹鬼作祟……但解觀樞總覺得,必然沒那麼簡單。
走入營帳時,桌前已到了兩人。
“這城中到底是什麼情況,”周錦玉“哎喲哎喲”的緩了兩口氣,難以置信道:“哪來的這麼多罹。”
一名負責的棠莊弟子歎道:
“三小姐有所不知,自從我們在金繡坊外設立了陣法後,總有罹鬼被吸引過來,殺也殺不完,這城中到底有什麼東西吸引他們,當真是詭異極了……”
“這麼大的南嶺,想清理盡根本不可能,”另一個男弟子抓狂地撓着頭:“平時哪有這麼多罹鬼,而且一個兩個看上去都才成形沒有很久,之前或許都躲在南嶺深處。要我說,城裡的那些罹恐怕也是這麼來的,真怕關久了叫他們在裡面養蠱。”
解觀樞遠遠的望了望,若有所思:
“城裡的大火還沒有滅?這都三四天了。”
“沒有,”先前的女弟子皺眉道:“不僅沒有,若有風吹來還會燒的更大。燒盡了木架就燒草地,直到無物可燒才一點點沒了。那些燒不幹的靈田、磚瓦、被注了靈力的織物上,火就沒消失過。師父說這看上去不是普通的人為放火……更像是……”
“更像是一種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