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些話的時候,她很平靜,可能是時間過去了太久,過去的悲傷早就被更大的痛與苦難磨平。
“蘭妹妹,你受苦了。”
聞秋梅張開雙手,眼眶通紅,給了她面前這個,從小到大不曾真正擁有過愛的女人一個大大的擁抱。
“不,我不苦。真正苦的,是我死去的親人。”她這樣說。
聞秋梅松開她,站在她身前,捧着她的臉,伸手撥開她兩鬓雜亂的發。
“噓,你先聽我說,”她看着她的眼睛,認真的說道,“我剛剛問過了你的上級,你申請了第一批上前線?”
“是的。”李紅蘭點了點頭。
“那你的孩子呢,你也要帶着她一起上戰場嗎?”
“那裡會有人能幫我照顧她的…”
“有那個閑功夫照顧人的隻有醫務人員,她們去照顧你的孩子了,誰又來照顧傷員?”
“那我就帶上她一起。我會平安回來,她也會的。”
“可如果你的任務需要隐蔽,她突然哭鬧起來有極大可能會吸引敵人的注意。出現這種情況你該怎麼辦,難道你要當場掐死她嗎?”
聽見這句話,李紅蘭的呼吸突然滞住,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你什麼意思?”
恰好此時,床上的嬰兒無人看管,鼻子一皺,哇哇大哭了起來。
“我的意思是,為了這個孩子,你能不能放棄上前線。跟着我,我可以給你安排個電報員的工作。職位不分高低貴賤,無論你做什麼都是為了抗日偉業出力,何況電報員少有危險…”
“不行!我一定要上戰場。我爸媽都是因為小鬼子死的,我要親手為他們報仇!”
“那你的孩子呢,她難道就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了嗎?”
眼見李紅蘭猶豫不決,秦鶴九适時補充道。
“她叫李鳳升,不叫羅秀蘭。”
這是她第一次叫李鳳升,也是唯一一次。
李紅蘭深吸了一口氣,“····如果可以,請你們幫我照顧這個孩子吧。”
“至于我,我意已決。”
第二次,那雙紅色的眼睛中流淌出淚。
“唉。”聞秋梅歎了口氣,眼中閃爍着複雜的情緒。
“我能理解你,就像當初理解金惠一樣……”
提到熟悉的名字,想起相似的遭遇,李紅蘭的神情又一次波動了起來。
“六姨太?她現在怎麼樣了,她過得還好嗎?”
初到羅家大宅時,她和她的關系說不上太好,至少沒有和聞秋梅那樣好。
聞秋梅與她而言像是長姐,劉金慧和她則更像兩個同樣苦命的朋友。
一樣有一技之長,一樣因此被羅旺看中成了供他取樂的玩物,如今,又一樣因日本人失去了父母。
記憶中,她們站在村口的樹下,夕陽把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再走兩步就到家了,有什麼事就不能回去了再說嗎?”
“不能!明天我和秋梅就要出發去報道了。你個沒良心的,連單獨跟我們說說話都不願意?”
“說什麼?說你上了戰場後要大殺四方,當女将軍?我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
“你你你,秋梅!她居然嘲笑我,你快點說說她啊!”
“好啦,某個人不會說話,我來替她說吧。咳咳——李紅蘭同志,即将啟程,我的心中既有期待又有忐忑。更多的,還是對你的不舍……”
“聞秋梅!!!!你才不會說話!不會說話就把嘴閉上,沒人把你當啞巴!!”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你不就是想讓蘭妹妹快點生了孩子然後去找你?”
“不是不是不是,我說不是就不是……李紅蘭,生完孩子之後你會來的對吧?你之前都答應過我了…”
記憶定格在她寫滿期盼和向往的眼神,和她向自己伸出的那隻手上。
“金惠她……”聞秋梅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她怎麼了,你快說啊!”
“一次任務中,她被日本人俘虜了。之後,趕在日本人打算對她做那種事前,她找機會掏出手雷,和他們同歸于盡了……”
“……”
漫長的沉默,直至孩子的哭聲将她從悲傷中抽離。
李紅蘭摸了摸包,突然又想起了什麼。
“聞姐姐,我要求你辦件事。”
“說什麼求不求的,隻要不是投敵,我怎麼會不答應你。”
“拜托你,去打聽一下我弟弟現在在哪。如果他還活着,請一定,一定要把這個送到他的手上。”
“這是……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