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微微動了動眸子,随手将它一抛,肥肥的灰鴿子撲騰着翅膀,沉悶地砸在了地上。
名為守護靈的種族極其自私又極其慷慨,除了自己的主人外,他們幾乎不會對任何生物投以注視。
一旦當它盯上什麼,就意味着它認為有利可圖,是個不折不扣的投機者。
納西爾對它們并無惡感,但也沒有什麼好感。
“神的第三譜系的大人物,您的到來令小小的夢境蓬荜生輝。”灰鴿子喘着氣落在了一旁的消防栓上。
灰撲撲的羽毛折斷了幾支,翹出了羽翅範圍。
“守護靈也會對别人的人類感興趣嗎?”
“那位人類?這與我沒有任何關系!但是——”鴿子急忙飛上前去攔住了納西爾。
“如您所見,我現在已經十分年邁虛弱,說不定很快就會變成空殼人偶,我需要您幫我逆轉這一規則,作為交換我,我可以給想要的信息。”鴿子喘着氣,肺部呼呼的風聲讓它聽起來似乎内髒破裂了。
納西爾冷漠地看着即将死去的守護靈,停住了腳步:“你認識?”
“是的。在很早以前,我見過她。”鴿子被那冷冷的龐大怪物的視線看得瑟縮了一下。
它預見到自己的壽命所剩不多了,如果不能逆轉因果,自己今天下午三點,當它所保護的孩子徹底決定放棄畫筆,進入更加賺錢的公司的時候,它就會成為一隻空殼人偶。
即使他們這種種族絕大部分的最後宿命都是空殼人偶,但它不想變成那種除了活着,無法在精神上誕生讓它感到飽腹的怪東西。
可最近它太累了,現在無時無刻不在面對那些成年空殼人偶的重壓,它已經沒法讓那個孩子不懷疑自己,不受到外界影響地畫畫。
守護靈是低級的存在,除了預知到一點點未來,幫助人類渡過難關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宇宙級的能力。
在納西爾的面前,它小得如同見到了山的螞蟻。
灰鴿子努力讓自己不在如此龐大的存在的威壓下感到恐懼,撲扇着翅膀,趁機飛到了消防栓上,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來告訴他實情。
“那個人類我見過她。”
“早些年,她就讀在我們市最貴的私立小學。我從來沒有見過像她這樣的人類,三年級就開始讀初等數學,考試每次都是滿分,現在想起來也還是起雞皮疙瘩的恐怖。”
“後來家裡出了事,她被一個姓鐘的女士給帶走了,據說那是她的奶奶。”
“我與那位女士隻是見了一面,卻是那種在多年後依舊印象深刻的人。
“你是想說她們之間的關系不好嗎?”
“不。相反,我相信那是那個名為姜沛的孩子最幸福的一段時光,隻是……那樣的生活她隻過了一個月。”
—
姜沛原本是跟着納西爾的,在危險的地方,落單絕對是自殺行為,誰知道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扭過頭的瞬間,空曠的街道上一下子就變得人潮擁擠。
廣播裡唱着年代感的流行歌,手機還沒有普及,實體店繁榮地占據着大街的兩條,那些随處可見的廣告已經消失。
她再去找納西爾已經晚了。
身邊有人騎着車過去,将她撞倒在路上,那人在幾步遠的地方匆忙停車轉過頭,喊着:“丫頭,别站在路中間啊!”
姜沛這才發現自己正在斑馬線中間,綠燈快結束了,周圍的車滴滴地響。她顧不了胳膊上的擦傷,趕緊爬起來跑到路對面,也就在這時候,她發覺不知何時起自己的視野就矮了一大截。
車流從她身側駛過,姜沛站在路對面茫然而又無措地低頭看着自己縮水了的身體。
她發現自己好像低估了石貓所代表的欲望。
——她回到了自己的小學時代。
她知道走哪條路能最快地回到家裡,知道在什麼時候,賣着整條街最好吃的烤年糕的小吃攤夫婦什麼時候出攤。
甚至清楚地知道隻要往前走上一百五十步,垂着花絮的迎春花藤的道路盡頭,就是一座小院子。
院子的門永遠緊緊關着,就好像是童話故事中住在深林深處的女巫,她的門扉總是緊緊地閉着,嚴厲冷酷地拒絕着所有的拜訪者。
不管石貓有什麼目的,它确确實實在自己的面前擺放出了一份她無法拒絕的誘惑。
姜沛定了定神,向着距離她隻有一百五十步的地方走去,漸漸地,她開始奔跑,快速地向着前面明晃晃的陷阱奔跑。
她曾無數次從這條路上走過,從來隻覺得這條路短了,不能讓她再拖延一會,卻從來沒有發現這條路有一天是這麼漫長。
她到了。
門緊閉着,迎春花是枯萎的。
按下門鈴的瞬間,姜沛幾乎聽見了石貓得逞的笑,讓她毛骨悚然,背後生出一片冷滴滴的汗,恍然間回神。
她不應該在這裡,明明知道這是陷阱。
姜沛驚慌而匆忙地向後退去,天黑了,她被黑暗所包裹,她想要離開,可在下一刻,大門向着她打開了。
當溫暖的燈光迫不及待地擁抱、湧入她的面龐,在這燈光下,姜沛大腦中出現了一片空白。
眼前,一位年邁卻幹練的女士站在門口的燈光下。她長得很高,很瘦,最簡單的白色襯衫和黑色長褲,卻有一種令人難以忘記的特殊的氣質。
像是鄉村裡生長在水邊的枯黃蒲葦,當秋天的冷風簌簌吹過時,就會聞到一種幹燥的、植物的氣味。
“讓你買的鹽呢?”
女人上下掃了一眼姜沛,她跌倒了,衣服上有灰塵,手背擦傷明顯。
迎着女人的打量,姜沛冷不丁回神,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後想起來自己背着書包,匆忙從書包中翻出了一包鹽。
“在、在這裡。”
她的手高高地舉起,遞給面前的大人。
背後是一片的黑暗,夜裡靜悄悄的,掩藏着不懷好意的窺伺者。
姜沛卻完全沒有心情注意,和鐘女士對視着,她努力呼吸,平複,呼吸,平複。
——以為自己忘記了鐘女士的樣貌,清晰無比地出現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