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睡就不睡。時和自認為自己是一個有骨氣的人。隔天晚上,他直接抱着毛毯和枕頭轉戰到了樓下客房。客房雖然隔三差五會打掃,可一開門還是能聞見常年不住人的潮氣。像一團濕棉絮。但比起在房間做奇怪的夢,他甯願在這兒堵鼻子。
一連睡了四天,期間濯清打來視頻問原因,時和撿着無關緊要的部分彙報:“做噩夢了。”
濯清開玩笑:“又夢見媽媽變成妖怪了?”
比這個還可怕。
時和心說:“夢見自己變成妖怪了。”
那個夢太難以啟齒,斷不能說給濯清聽。不能說,又不能騙人。到最後,他隻是搖搖頭,用幾聲刻意放軟的“媽”和清澈無辜的眼神換來了客房使用權,還有一天三頓的豬心安神湯。為此,他緊張了好幾晚,可濯清好像完全沒有看出他的隐瞞。
PK場的訓練日複一日持續着。高考結束,網吧恢複營業,宴雲川又開始斷斷續續的忙碌,經常剛打上兩三局,就被開卡或呼叫服務的聲音打斷。
也許是剛熬過人生第一個重大轉折點,大家都帶着點久困宣洩的瘋勁兒。網吧客流量激增,無論早晚,總能聽見人猿泰山般的嘶吼。
不止網吧,長安城這幾天的挂機人數也翻了好幾倍。原來幫戰高峰時期也不過六十條線,高考剛結束那晚驟然飙升到一百三,服務器直接崩了。
剛放出來的“瘋鳥”們早就跟時代脫了節,對PK場的形勢變化一無所知。甚至有很多人不知道宴雲川收了徒弟,在PK場遇見宴雲川還在打卡發圈紀念,直到被虐了百來分才想着去補課。
但畢竟是才高考完的腦子,新鮮着。等這群“瘋鳥”補完課回來,他們先是叽叽喳喳叫了好一陣,直哭自己生不逢時,沒遇上宴雲川肯收徒的好時候。又暗中成立了“反PK聯盟”,不惜用上學校誓師大會那套說辭,洗腦自己的親友和路人。嘴皮都磨破了,終于把雙人PK場磨成了一座鬼城。
這天周三。榕城的雨季階段性暫停,空氣中積累的濕意很快被豔陽蒸散。窗外榕樹蟬鳴不斷。時和坐在電腦桌前,聽着喇叭傳來宴雲川的聲音,思緒卻被那些看不見的蟬勾走了。
“幽篁打破軍會比較吃虧。”喇叭裡的聲音比灑進來的陽光還要溫和,“剛才的青竹障若慢了,容易被近身纏住。破軍近身通常會連用‘破釜沉舟’,可以交解控拉開距離,跑圖……”
聲音每說一個字,黃沙中的幽篁就往右挪開一分。不知道挪了多久,屏幕中央突然彈出【匹配中止】的提醒。聲音戛然而止。
時和後知後覺回神,水杯裡的水已經空了。
“要忙了嗎?”
他放下水杯,抿掉嘴角水漬,聽見喇叭那頭傳來有節奏的敲擊聲,還能隐約蕩出回音。
敲擊聲漏了兩拍,被一聲淺笑代替。宴雲川說:“隊友超出距離了。”
他一口尖牙差點被咬破自己的皮。
太丢臉了!
書房回蕩着劇烈的咳嗽。時和下意識想續水,發現保溫壺裡的存糧也在不知不覺中被自己喝完了。他起身,翻開抽屜,想在一畝三分的地方找能緩解咳嗽的東西。潤喉糖、枇杷膏,什麼都好。
剛翻開抽屜裡一疊做攻略的草稿紙,喇叭又響起宴雲川的聲音。這次聲音更溫和了些,還帶着點安撫的語調:“是寂沐梵又找你了嗎?”
“……不是。”時和停下動作。
他已經把寂沐梵删了。總不能讓宴雲川白哄。
說來也奇怪,自從删了寂沐梵,他就跟消失了一樣,既沒有問原因,也沒有糾纏。不過這樣也好。不然……他暫時還沒想好删好友的說辭。
“那是感冒了?”宴雲川又問。
“沒、咳,沒有。”
時和按着胸口,壓下咳嗽。
斷掉的敲擊聲又出現在喇叭裡,一下一下,像極了他遇見難解的題目敲筆尖的節奏,聽得喉結莫名發幹。他幾乎是屏住了呼吸,生怕下一秒宴雲川追問:“怎麼了?”這答案更沒想好。
總不能說:“我聽見你的聲音就燥熱,不自覺的想離你這尊火焰山遠點,再遠點……”
不行。時和盯着屏幕看了眼——黃沙裡已經看不見禦風的影子了,不能再遠了。
不知為何,瞥見這滿屏黃沙,他又想走近一點。這麼想着,他不由自主靠近鼠标。正想操作,屏幕猝然跳出【隊長邀請您跟随】的彈框。鼠标彈了一彈,落在同意上,頁面又亮起匹配計時。
“再打兩輪,休息一下。”宴雲川倏地響起。
“……好。”
看來是不會再追問了。
時和坐回位置上,睫毛垂出弧度。
宴雲川不問,他應該感到輕松才對,可現在他竟然有點噩夢爛在心裡的憋悶。他晃着鼠标在地圖右下角的沙漏上點來點去。沙漏不停倒轉、計時。時間從五分鐘流到十分鐘,像是永遠轉不停。
沙漏又轉了兩輪,兩分鐘過去了。喇叭裡發出點擊鼠标的清脆聲。宴雲川取消了匹配。
“嗯?”時和松開鼠标。
“群裡傳昨晚很多主播聯合粉絲暫停PK,看來是真的。”宴雲川語氣興味,“還挺團結。”
怪不得今天匹配時間格外長。
“那……”怎麼辦。
“去單人場吧。”
“單人場?!”時和音調揚高,尾音甚至帶上了點自己都沒察覺的急切。
如果去單人場,就意味着要和宴雲川分開了!
他不滿地按了按指節。宴雲川像是沒聽出來似的,慢悠悠地開口:“不想去單人場嗎?”
不想。
食指發出咔哒一聲。
宴雲川又說:“可以去驗收特訓結果。”
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