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和。”
電話那頭的人一字一頓地念着名字,又停下,留着有節奏的敲擊聲。時和心髒跟着“叩叩”顫了兩下,目光不知道往哪放,好像川雲在他對面一樣。
不對,現在知道名字了。宴雲川。
時和悄悄用指尖在沒有霧氣的玻璃上描着名字。原來叫遊戲ID和叫名字的區别這麼大。以往宴雲川叫他ID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語氣,似乎很平淡,又很鄭重,可總感覺差點什麼。他現在知道了,差了一份真實感。遊戲ID就像兩個擺在櫥窗裡的娃娃始終隔着光的折射,看不真切。
玻璃上的名字已經成型。落筆成川之際,電話那頭同步開口:“很——”剛起個頭,倏地,電話鈴聲激昂地把後面的話截斷。那道“川”的尾巴從半路徑直而下,“吱呀”刺耳。
來電顯示濯清。時和慌亂擦着玻璃,又收拾窗台。一通操作,他猛地反應過來:奇怪,自己在毀屍滅迹什麼?川雲又不在這裡。
耳機響起一聲輕呵。時和感覺自己蒸起來了。飄窗一隅之地,鈴聲與耳機的電流聲混雜。他盯着濯清備注,又看向右上角綠色的“通話中”提醒,仿佛在岔路口迷了路,不知道該去哪個方向。
惶惑之際,宴雲川問:“有電話?”
眼前的岔路口突然合并成了一條康莊大道。
時和松着氣:“是媽媽。”
耳機那頭響起細碎地鼠标聲。宴雲川說:“那我去忙會。我們……”他遲緩了半秒,無故加長了呼吸,補充道,“我們明天見。”
這聲“明天見”聽着格外怪異,跟他第一次叫自己ID一般變扭。時和錯愕了一下,又說:“好。”
好奇怪,事情怎麼發展到見面了?
挂掉語音,時和渾渾噩噩。渾渾噩噩地接通電話,渾渾噩噩地回答剛才在跟誰語音,又渾渾噩噩地聽見濯清語重心長地說:“寶貝,媽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網上交友要慎之又慎。你連他家在哪做什麼多大都不知道就交換了号碼,這太危險了!誰知道宴雲川是他真名還是框了一個名字騙你?”
“媽,他是沈停學長,不是騙子。”
“沈停的學長?”
搬出沈停,濯清情緒稍稍平和:“榕大的?”
時和想了想:“嗯。”
沈停既然叫宴雲川學長,應該是一所學校。
聽見宴雲川是榕城大學的,又認識沈停,濯清終于解除了“不法分子”的警報,問道:“大幾了?”
“應該畢業了。”
“畢業了?”她又警覺起來。
“沈停跟你說的?”
“……”
時和心虛垂着眼,不知道怎麼說“是他猜的”。
片刻的遲疑成了否認,濯清聲音立馬不穩了:“寶貝,沈停愛交朋友,學長在他那說不定隻是一個稱呼!你現在把宴雲川的電話号碼報給我,我做個存檔,哪天真出什麼事還能有個證據。”電話那頭響起簌簌聲,像是紙張翻動,“我還要問問沈停什麼情況,太不靠譜了!我讓他帶你玩不是讓他帶你亂交朋友。他帶你去網吧我就說不要不要,要不是你廖阿姨跟我再三保證出不了事,我根本不會答應!”
濯清既嚴肅又急切,仿佛他通訊錄裡保存了一個烈性病毒,說慢一秒都得毒發。時和插了三次話插不上,硬生生等到濯清說完。
等濯清停下來,他急急為宴雲川和沈停辯解:“媽,川雲、宴雲川對我很好,在遊戲裡也很照顧我。因為他我才能那麼快适應遊戲節奏,他肯定是好人!而且他也不是沈停介——”
“隔着網線誰都能随便對人好!”
濯清用不容置疑的語氣截斷他的話。時和還想把話題續上,電話又開始一頓連珠炮:“兒子,你還小,經曆少,見的人也少,社會險惡都沒摸到皮毛。好人不會寫在臉上,大多數人都不像你想的那麼單純!媽媽這是在保護你,要聽媽媽的,懂嗎?”
“媽——”
“電話多少?”
最終,他“出賣”了宴雲川。報出那串已經熟背的号碼那一瞬,他感覺自己成了罪犯,明天的見面都成了一種審訊。然後一夜驚恐。
與宴雲川約定好的時間在早上。時和從淩晨開始胸悶心悸,渾身顫抖。他倉惶跌下床,開了窗,用鼻尖掠奪着窗外空氣,仿佛下一秒就要猝死。
很久沒出現這麼嚴重的焦慮軀體化症狀了,嚴重到腹式呼吸不起任何作用,反而因為“想快點緩解卻無能”加重了不适。忍受不了,時和捂着胸口下樓,顧不上樓道間的攝像頭,沖到立櫃拿出阻滞劑水也沒喝硬生生吞了下去。
BDZs類的阻滞劑見效很快,半小時後,身體的不适感開始慢慢消失,等價換來的是頭暈和遲鈍。遲鈍感剝奪了思考能力,回到房間,他站在床頭望着抽屜,總感覺有什麼事被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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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日出來得早,不到六點就見天光初綻。星絡網吧,一男生趿拉着拖鞋走到收銀台,納悶指向走廊盡頭:“老闆,單人包間怎麼鎖了?”
“不好意思,朋友預定了。”
“還能這樣?這讓我怎麼玩!”
“兩個雙人包是空的,看看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