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夢境影響,時和感覺頭更暈了,不光暈,還渾身發冷。夢裡那句離婚好像開了循環,在腦海裡揮之不去。他捂着耳朵,試圖掩耳盜鈴,可是毫無用處。
自己昨晚怎麼能騙濯清呢?
不能騙濯清……
想到欺騙濯清的後果,一股巨大的愧疚和恐懼順藤而上,如螞蟻啃噬般爬滿全身。時和猛地拿起手機,像是彌補過錯一般點開濯清微信,手指飛快打字:媽,我們不治病了好不好?我發燒了,很難受,我昨晚——
正想認錯,樓下傳來稀拉的腳步聲。
腳步聲打斷了時和的“罪己狀”。時和第一個想的便是濯清回來了,他聽了一會,聽見腳步沒有上樓的意思才反應過來,是阿姨來做早餐。
緊張的情緒一旦放松,昏沉便趁虛而入。視線裡的文字變成了洗墨池的一圈墨迹,變淡又模糊。腦海裡“離婚”二字随着墨迹開始消散,被一句“我保證再犯病就跟媽媽去佛羅倫薩”取而代之。
不行!
他不要出國!
憑着強烈的求生欲,時和删掉了文字。
**
五月的天最是宜人,窗外樹影婆娑,日暖風和。時和坐在電腦桌前,屏幕裡放着川雲PK大賽的視頻錦集,鼠标有一搭沒一搭跟随着川雲的角色挪動。空調太冷了,冷得整個人心不在焉。他的理智被“妖怪”徹底占據。
“妖怪”是個很好的演員。
因為不想上遊戲,它就幫忙開了一個遊戲的視頻,打算瞞天過海。發燒了但是不想被張采紋發現異常,它又壓着自己胃裡的惡心多吃了兩碗飯,強行給自己咧了個嘴角,假裝開心,這樣張采紋就會傳遞給濯清虛假的情報。
可上樓之際,張采紋還是發現了異常。
“小和啊……你的臉怎麼那麼紅?”
很紅嗎?“妖怪”摸了摸臉頰,隻是有點燙而已。它彎着眼睛笑了笑,謊話脫口而出:“湯太熱了。”
這樣的笑太燦爛了,在張采紋眼裡也很異常,但這點異常被“蒸着了雇主的兒子”帶來的慌亂覆蓋。張采紋好像做錯事一樣局促:“怪阿姨怪阿姨……下回阿姨放涼一些再叫你下來。”她轉向廚房又轉出來,“阿姨給你找個冰袋敷一下,冰袋放哪了……”
“不用了阿姨!”
“可是……”
“過一會就好了。”
張采紋眼底的關切太過濃烈,時和被這樣的眼神刺了一下,理智稍稍回籠。他不敢相信剛才的謊話是自己說的,自責地垂下頭,說了一句“我去午休”便上了樓。
說是午休,時和卻感覺自己更像暈過去了,毫無意識,鬧鐘連着響了三次他才堪堪轉醒。
頭更暈了。
按照計劃表,接下來的流程是散步,時和套上外套急不可耐地往外走。這也是“妖怪”幫他想的瞞天過海的一環:找個藥店,買退燒藥。
小區門口,安保看見時和詫異了一下。
半年來,時和主動走出小區的次數兩指可數,可他認得這是那個老闆家的小孩,聽說還有點精神問題。見時和壓低帽檐快速走過,他收起好奇,流程式敬禮打過招呼,又變成一動不動的标兵。
安保的眼神時和感受到了。
因為不安,時和額頭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擔心安保記住自己。他一路走得很忐忑,總感覺周圍有無數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打量的、有好奇的、還有探究的。這些目光仿佛後羿射下來的太陽,哪怕用帽檐遮擋依舊晃眼灼熱。
帽檐已經被拉到最低,快看不清路了。
時和聽着耳機裡的導航播報,步伐走得更快了些。走到半路,有兩個路人在他跟前一米停下來。步伐瞬間被灌滿了鉛,一步一挪。
濯清的熟人嗎?
認識自己嗎?
見兩人原地不動,時和緊張地繃直了後背,小心翼翼擦肩而過。身後傳來嬉笑:“這張拍的好好!陽光正好穿透落葉,拍出了丁達爾效應诶!”
原來在拍照……
時和頓時松了氣,随後一想:她們會不會拍到自己?想到這,他恨不得立馬折返回去問個清楚,又沒有勇氣真這麼做。
神經變得更緊繃了。時和分不清是發燒犯暈還是懼怵作祟,隻覺得路面蒸騰着熱氣,開始扭曲。
耳機一遍遍響起提醒。
“您已偏航,正在為您重新規劃路線”。
時和聽不見,隻知道一味往前走。走過商場,走過幾條街道,走出了濯清日常活動範圍,看着周圍陌生的一切,意識徒然驚醒。
這是哪?
他慌忙拿出手機,又在五步外看見一家藥店。
**
“芸姐,來盒布洛芬。”
“上次那盒就吃完了?”
“嗯。”
“要緊的叻。”
同心藥房在網吧斜對面,宴雲川經常來這買藥,買得多了,跟這裡兩個藥師都談的上話。藥師走到貨架上拿出一盒布洛芬,嘴上念叨着:“你這頭痛光吃止痛藥不得行的,要去醫院拍個片——”話說到一半,門鈴響起“歡迎光臨”。
“不是特别嚴重,先吃着藥抗着。”宴雲川邊回話邊往門口望。門口的人接觸到他的眼神,啪一下把門關上了。
“認識啊?”藥師起身問。
“不認識。”
但總覺得背影眼熟。
不等宴雲川回憶在哪見過,藥師滴一下,“可以掃了。”宴雲川付了款,藥師邊裝袋邊說:“你這頭痛比我女兒痛經還要緊,還是去看看放心的。”
“有空去,謝謝芸姐。”
走出門,宴雲川在藥店旁邊的榕樹下看見一個背對着的人。看着背影,那種“好像在哪見過”的感覺又上來了。
他多看了兩秒,背影離開了。
時和繞了一圈街道,又從馬路對面繞過來,腦袋經過迷路的驚吓和陽光熱烈的洗禮,這會正在清醒和混沌中來回搖擺。他假裝不經意經過藥店,往裡面瞥了一眼,确認裡面沒人,這才推門走進去。
“歡迎光臨。”
藥師刷着手機,聽見門鈴聲擡頭。一擡頭,便被全副武裝渾身寫着“鬼鬼祟祟”的時和吓了一跳。她防備地起身,手放在警報器上:“哪裡不舒服啊?”
“發燒。”
“燒到多少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