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當上的脊獸似乎都驚得抖了抖。李錦期怔怔望着他繃緊的下颌線，忽覺這場景荒謬至極——區區一件紗衣，何至于說到婚嫁？

足尖甫一沾地，她立刻掙紮欲逃。卻被商時序牢牢锢在懷中，徑直送入内室。雕花門扇“砰”地合攏時，他泛紅的耳朵尖在門縫間一閃而逝。

“烏居的風俗......”李錦期望着身上過于寬大的男子衣袍，隻身坐在床邊，看着空曠的内室喃喃自語，“都這般駭人麼？”

不出一息，外面慌成一批。

李錦期倚着雕花門扇，透過縫隙瞧見外頭亂作一團。

烏居來的侍女們個個身形高挑，此刻卻如臨大敵般排成人牆。為首的侍女俯身行禮，鬓邊金穗步搖簌簌作響：“姑娘稍安。”官話說得生澀，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李錦期的眉眼偏低，一雙桃花眼看誰都像是帶情，又看誰都像是無情。此刻乖巧的看着比她高一頭的烏居女子，像隻柔順乖巧的貓咪，竟把那烏居女子看的有些心癢。

偏生還乖巧的應着一句：“好，勞煩姐姐守門了。”

屋内熏香袅袅，李錦期百無聊賴地撥弄着商時序外袍上的雲紋刺繡。忽聽外間傳來茶盞碰撞的脆響，劈裡啪啦的好不熱鬧。

“先生！”

商時序拽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衣袖，素來含笑的狐狸眼裡滿是焦灼：“按昭唐禮法，我是不是該立刻下聘？”

老禮官慢條斯理地呷了口茶，袖口露出的腕骨上還戴着烏居祭司特有的骨鍊：“殿下稍安。昭唐早廢了此種的舊俗...”

“那就是曾經有過？”商時序倏地打斷。

“确有記載。”老禮官捋須輕笑，“昭唐前朝《婚儀志》雲...”

話未說完，商時序已快步走向書房。

“取我印信來！”

狼毫蘸墨，雪浪箋鋪展。商時序執筆的手竟有些發抖：“一求納采之禮...”

“殿下操之過急了啊！”老禮官急忙莽荒的跟着趕過來按住他手腕，“且不說那位姑娘在不在意，昭唐女子最重三書六禮，您這般草率...”

商時序即刻棄筆，嘴裡喃喃道：“也是也是，那，那我先去問問她。”

商時序執起玉骨扇猛扇幾下，試圖驅散耳尖的燥熱。待面上熱意稍退，這才整了整衣冠往内室走去。廊下烏居侍女們齊齊行禮，被他一個手勢止住。

“吱呀——”

雕花門開處，李錦期正低頭整理過長的衣袖，聞聲猛然擡頭。四目相對的刹那，商時序強自鎮定地反手阖上門。

“咳。”他喉結微動，“昭唐婚嫁娶之事，我雖未深涉，但也略知一二，今日之事………”

"停。"李錦期擡手打斷，指尖還纏着衣帶，“不過一件外裳的小事，使君賠我件新的便是。”

商時序一時語塞。這般呆愣宛如一隻傻狐狸的模樣實在罕見，李錦期沒忍住“撲哧”笑出聲：“使君這般作态，莫非...”她故意拖長聲調，“傾心于我？”

“你？”商時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狐狸，語速都快了幾分，“烏居能歌善舞的貴女不知凡幾，昭唐更不乏才貌雙全的閨秀。就你這般...”他指着李錦期還裹在自己外袍裡的模樣，“整日見了我就跑，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性子，本君還不如去和院裡的老槐樹私定終身！”

“哦。”李錦期順勢往門邊走去，“那正好省去許多麻煩。告辭。”

“勞煩使君賠我一件新外衣了。”

素手剛搭上門闩，忽被一柄玉骨扇抵住。商時序不知何時已攔在門前，眸色深沉如墨，隐隐擦過一絲寶石藍：“且慢。”

“咚！”

窗棂突然被撞開。謝共秋狼狽地滾進來：“哎喲喂——”

商時序木着臉：“你來做什麼。”

謝共秋拍拍身上：“哎呀，我說，你們這婆婆媽媽的做什麼，李姑娘，你沒聽出來嗎？他要和你私定終身。”

商時序毫不客氣：“出去。”

“等等等等，我是有事來的，李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商時序穩穩的擋着李錦期：“何事？”

謝共秋沒向前，手裡搖起扇子：“問你了嗎，你插什麼話。”

“這事比較複雜，我們坐下談談？”

李錦期站在商時序後面隻露出一雙眼睛：“好，不知是什麼事情？”

謝共秋道：“你看啊，你姑娘你是顔蓁蓁的好友，也是時序的心上人……”

“不是！”

“才不是！”

兩道聲音異口同聲響起。

謝共秋拍拍腦袋：“啊，好好好，不是，不是，你是時序的好朋友，還是甯王府的義女，據我所知……聞令尊曾為你延請名師教授醫術，我需要姑娘的幫助。”

李錦期道：“謝少俠這麼了解，那就應該知道我師父不隻收了我一個弟子，為何謝少俠怎麼偏偏來找我？”

謝共秋心道：當然來找你，且不說褚景誠那天天見不到影子的，每回去甯王府那被周家提親提怕了的蕭長敬也不在，日日宿在大理寺，見都見不着。

謝共秋面上堆着笑：“自然是知道姑娘醫術高強。”

李錦期心裡冷笑，自己醫術要真算高強，怎麼會看不出，解不開李之虞身上的毒呢。

李錦期道：“怕是要讓公子失望了，我隻是略通皮毛，談不上高明。”

“啪！”謝共秋合攏折扇：“若是我說，此事，是顔相委托的呢？”

謝共秋‘啊’了一聲，李錦期神色驟變。正要細問，卻見這厮突然指着她身上外袍怪叫：“時序，她穿着你的外衣呀。”

李錦期：“………”

商時序抱着手臂沒理他。

“這怎麼還害羞上了，你們真要私定終身啊？”

李錦期向前一步直接打斷他：“行了，謝少俠還是先說正事吧。”

“聽聞李姑娘是故人之後，便邀姑娘小小的……”

他再次合上扇子，轉頭看了看窗外：“叙舊一下。這會，蓁蓁應該要過來了。”

确實，話音剛落，一聲十分響亮的聲音喊過來：“謝三，你給我滾出來！”

顔晞的怒喝如驚雷炸響，驚飛檐下栖雀。謝共秋頓時手腳僵硬，同手同腳地往外挪，活似被雷劈過的木偶。

門外霎時熱鬧起來。

“好你個謝三！”顔晞揪着謝共秋的衣袖，“謝三，你真是越來越行了！竟敢诓我說陶陶在此？她怎會在使君别宮？”

“不是你說陶陶在嗎，來，今日她要是不在，我扒了你的皮！”

謝共秋邊躲邊嚷：“我何時騙你？”

李錦期聽着外頭雞飛狗跳，無奈推門而出：“蓁蓁。”

但見顔晞正擰着謝共秋的胳膊，聞聲猛然回頭。日光下，明岚郡主杏眼圓睜，目光死死釘在李錦期身上那件明顯大了一圈的男子外袍上。

“陶陶，你....”

她朱唇微顫，忽地瞥見随後踏出門檻的商時序，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你和他.....”

“私定終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