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腿上那一瞬間的麻木感讓她下意識扶住椅背,又看了兩分鐘,扶着牆回到了床上,睡前照例在舌下放了一顆止痛藥。
窗外的風刮得更大了。
這一夜,她睡得很淺,滿腦子都是痛覺和數字。
*
臨上車前,丁楚帶着一聲來到她的住所,給她打了一針封閉,足夠撐兩個小時——副作用會延遲出現,她不管。
私享廳燈光冷白,像一間臨時布置的審訊室。
創業者排号候場,一個個像等着上刑。時間被嚴格掐表,沒人敢笑場。
葉語莺坐在候場區,前面兩個創業者正在念PPT都沒有的pitch草稿,手心發汗,嘴角幹裂。
她掃了一眼,一個不認識,清一色穿着西裝、打着領帶、發際線略高。
丁楚低聲提醒:“前面這幾個創始人四十不到,有兩個是某大廠AI部出來的,還有個從芯片公司出來單幹的。”
“還有這個,是前年在國際大賽上拿了創新獎的,身價小幾千萬。”丁楚咬了咬牙,不忘自嘲到,“咱們……好像是陪跑的。”
玩笑歸玩笑,她還是立刻碰了碰葉語莺的手臂。
“即便如此,我相信你,雖然你比他們年輕很多,但是我們内容是可以經得起推敲的。”
輪到她了,最後一個上場。
有人發出了感歎,說會不會是壓軸出場?
另一個人低聲打斷,什麼壓軸出場,是因為巴豐的人退出來,她來補位的。
葉語莺上場時,很多人愣了一下。
她太年輕了。
在一群發言時都要看手卡的成熟男人之間,葉語莺像個異類。
平底皮鞋和年輕的面容沒有将她的氣場減弱半分,她步伐緩慢,比常人更緩,卻不疾不徐,沒有任何慌亂,從容踩在台上。
打完封閉針的她,全身止痛,上了台,連半點抽搐都不允許。
她要用一個近乎“完人”的姿态站上台,把團隊未來半年乃至一年的命運強硬扛在身上。
投影上的圖像翻動了一頁。
Ashera的名字出現在葉語莺的身後。
她沒有開頭白話,也沒有誇項目圖景,一上來就是一句:
“Ashera,隻解決一件事——讓運動缺失的走出人生困境。”
清冷、穩準,擲地有聲。
現場頓時靜了幾秒。
沒人打斷,沒人交頭接耳。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根細線,精準地牽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每一副外骨骼背後,是一個需要重建尊嚴的人。”
“在我國,因外傷、神經系統疾病導緻的運動功能障礙患者超過1700萬,每年新增幾十萬。這是一個長期、真實、未被充分開發的市場。”
她頓了頓,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Ashera v1.0,是我們第一代肌電驅動外骨骼,核心在于自研的高靈敏度肌電識别模塊和自由度。”
“模塊是我們團隊從零開發,沒有外購,目前完成了第一階段的原型開發,包括穿戴式肌電感應系統和下肢動力響應骨架,正在做的是——神經反饋算法在生理模型上的動态适配。”
她翻頁,手動拉過一個簡化的曲線圖,指尖不抖,聲音卻比前幾位創業者要清晰得多:
“數據還不夠好看,但足夠我們驗證了一件事:半殘狀态下仍然有動作意圖,這些意圖是可以通過肌肉收縮産生的微電流被外骨骼識别的。”
她說得冷靜,數據精準,像在做一場沒有廢話的技術答辯。
……
下台的時候,緊張感才緩慢湧來。
答辯中,她幾乎分不清提問者對應誰,問題直白犀利層出不窮,投資人不關心任何故事,隻關心要怎麼做,要花多少錢,如何落地,如何盈利,失敗了怎麼收場。
她手心微濕,背脊卻始終挺直。走下講台時,她步伐依然不急不緩,像剛才那十五分鐘并未耗盡她所有的體力與意志。
被鋼釘固定過的腰椎仿佛也時刻搖搖欲墜。
每邁出一步,腰部都像被電灼一般。
私享廳裡安靜片刻,有人在交流,更多人在翻她留下的資料。
大門打開,服務生已經将宴會廳布置完畢,衆人湧出會議室,隻有葉語莺還坐在原位,接過丁楚遞來的水,小口小口地喝着,緩解着胸口的緊張。
程明笃從車上下來的時候,答辯正好結束。
他掃視了一眼半開的會議室。
可惜,沒能親自聽聽這個叫Ashera的公司創始人的訴求……
宴會廳内,衆人推杯換盞,談笑聲漸濃,空氣中彌漫着香槟和香水混合的氣味。各家代表三三兩兩圍在一起,正熱烈交換名片與資源。
程明笃一出現,場中氣氛微妙地一頓。
他沒進主桌,随手從服務生托盤上取了一杯水,淡淡掃了一圈現場。幾位投資圈的熟人起身寒暄,他隻點了點頭,沒有多聊。
周若忱和馮霆走了上來。
馮霆擡手跟他輕輕碰杯,說:“邀請你你不來,剛結束你來了。”
他壓低聲音打趣道:“你可錯過好戲了,我們可從來沒見年紀這麼小還這麼狠的女人。”
當時他們最後的對話是這樣:
“你們總共想融資多少?”馮霆直截了當地問道。
“至少一千萬。”葉語莺說。
“夠嗎?”馮霆挑眉。
“不夠。”她平靜地回答,“但是能撐六個月。六個月後如果沒交出第二代樣機,我會主動放棄控制權。”
周若忱感歎道:“近兩年都沒聽過這麼實在的回答,她居然敢拿出全部身家跟我們賭一個機會,跟強調民生和畫大餅那群人完全不一樣。”
他補充道:“隻差把野心兩個字寫腦門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