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張臉,謝瑤簡直太熟悉不過了。
挺直的鼻,濃黑的眉,清晰而深刻的颌線,還有那低垂着的狹長雙眸。
謝瑤飛快地轉過視線,可是已經來不及。
崔昭極其敏銳,察覺到謝瑤視線的停滞,已擡起頭來。
一對深黑的眸子,眼尾上挑,似含無限情意,直直看向謝瑤。
謝瑤心跳如擂鼓,然而想起對方不過是初見自己,那眼中的情意,隻怕是其太過俊美帶來的錯覺。無論如何,前世他到底是背叛了自己。心裡自嘲一番,謝瑤擺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對太子笑着歪一歪頭:“太子殿下,這蘭花是花房培育數年才得,價值千金呢。”
崔昭家境平平,然而品性高潔,最恨市儈之人,也厭惡矯情做作,謝瑤隻盼自己言行叫崔昭反感,二人不要牽上瓜葛。
看清楚眼前紅衣女子的樣貌,崔昭瞬間失神。
這便是他夢中那位女子。
身材長挑,昳麗如夏花,一身紅裙在她芙蓉笑靥下黯然失色,是他夢中的人!
崔昭以為,有了夢中的事,他會不喜歡這女子,至少心中該有小小芥蒂,可是不知怎麼,她明麗的笑容、舒展的姿态,就好像一陣細雨,無孔不入鑽進他的心裡。
頭一次,崔昭對命運,起了莫名敬意。
他并無青春少艾的時候,此刻卻也知道,自己為這女子心動了。
可是,她是謝姑娘,不是什麼郡主啊。哪怕是夢中那位郡主,自己也與她毫無幹系,怎麼能盯着人家姑娘打量?
崔昭飛快地收斂心神,低下頭去。
太子滿意于謝瑤和崔昭的反應,又随意閑談幾句,放了兩個小娘子離去。
陽平公主如蒙大赦,喜滋滋地拉着謝瑤告退。
謝瑤心驚,舉目去看太子神情,卻看不出他的意思。
方才聽話音,太子仿佛是不想把公主嫁給崔昭,那……是不是要将謝瑤指給他?
謝瑤隻覺得一顆心沉沉往下墜,随即又自我安慰,她身份特殊,太子若要賜婚給她,必定要她自個兒點頭,倘若她不肯,太子不能強壓着她出嫁。
這樣想着,似乎又離六尚更近一些。
太子望着兩個小娘子手挽手出去,心中滿意,再說幾句勉勵之語,又了學子們離去。
衆人将要出門時,太子卻忽然開口:“若明卿,暫留一留。”
崔昭文采斐然,生得又最俊美,旁人對他心服口服,這時衆人都對他投一個善意的調笑眼神,絡繹退了出去。
金烏西沉,室内漸漸晦暗,太子揚聲喚人點燈,崔昭便側身閃在一邊。
太子臉上湧出奇異神色,竟來不及遮掩:“你不幫着點燈?”
身為儲君,上有英明神武的父皇,旁有虎視眈眈的兄弟,太子生下來便不敢有絲毫懈怠,自知天資平平,就在為人處事上下足功夫,此時見崔昭在自己這個儲君面前也絲毫沒有谄媚讨好之态,太子心中掀起狂潮。
“臣讀書知禮,是為了報效朝廷、匡扶君王,不是為了做瑣碎雜事的。”崔昭的聲音不卑不亢,說到最末又轉個彎兒,“實話告訴太子殿下,臣手腳笨得很,做這些事實在做不來。”
太子“哈哈”一聲笑了,“你别繃着,坐吧坐吧。”
室内隻君臣兩個,太子說話便開門見山,“我欲将七皇妹許配給你,你意下如何?”
崔昭看向太子,見對方瞳仁深深、笑容淺淺,心下立刻明白這是試探。
他一向不喜做作,此時也裝不出誠惶誠恐的樣子,隻一闆一眼地道:“公主是金枝玉葉,臣出身寒微,會委屈公主,臣請太子殿下收回成命。”
太子對崔昭誠摯的語氣感到滿意,走上前來輕輕拍他的肩,“你如今已是狀元之身,皇妹嫁給你,沒有什麼委屈不委屈……”
崔昭愣一愣神,還欲開口再推拒,卻聽見太子道:“既你不喜歡我七皇妹,那,你看謝姑娘如何?”
哪怕與兩位小娘子萍水相逢,崔昭此刻也忍不住替二人叫屈,更對太子生出一份說不清的鄙夷。
太子想要賜婚,直說便是,這天下還有人能抗命嗎?
他先拿七公主試探,見自己“懂事認得清身份”,再把謝姑娘推了出來,拿兩位小娘子當什麼了?可以挑挑揀揀的貨品嗎?
“殿下之命,臣莫敢不從。”崔昭忍住口氣中的鄙夷,話語飛快,“不過臣無心姻緣之事,家母曾替臣算過命,說是命中不該早婚,倘若成婚過早,二十八歲恐怕有天劫渡不過去,還要連累旁人。公主和謝姑娘都是貴女千金,千萬不要為我沾染絲毫晦氣,還請殿下明鑒。”
太子一時語塞。他總不能說,謝瑤的命不重要。
“天色将晚,臣不宜久留宮中,這就告退了。”崔昭說罷,深深一揖退了出去。
太子有些惱怒,可又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惱怒。分明崔昭禮數周全,态度恭敬,他在氣惱些什麼?
等崔昭走得不見人影了,太子拍着桌子叫兩聲:“人呢!人呢!”
小内侍腳步急促地走進來,太子怒火未消,話裡帶着深深倦意:“去鳳儀宮複命,就說崔昭命裡有劫,不可早婚,此婚事就此作罷!”
“不可呀殿下。”小内侍苦口婆心地勸,“娘娘說了,崔昭這人倒還是其次,殿下把事情辦得悄無聲息、漂漂亮亮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瞬間偃旗息鼓。
是啊,就連這麼一樁小事都做不好,他還拿什麼跟秦王比?
“既如此,明日請謝姑娘來。”
小内侍将聲音放低:“明日便催請謝姑娘,恐有逼迫之嫌……”
太子又拍起桌子:“過些時日,這總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