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列學子中,一名身着白衣者,臉孔潔白幹淨,俊逸颀長猶如青山巍峨,又如碧水靈秀。
同行人多少都有緊張焦灼之色,隻這兒郎面色坦然,一雙細長而骨節分明的手輕松垂于身旁。
就連周皇後這樣見慣了優秀兒郎的,也忍不住暗贊一聲好氣度。
進得乾元殿去,皇帝開門見山:“方才見着崔昭了沒有?”
“哦?那孩子叫崔昭?名字好,人也生得靈秀,不知學問文章如何?”
“狀元之才。”皇帝一錘定音,又問皇後,“把他指給咱們阿琇,你瞧怎麼樣?”
周皇後早已做好打算要給女兒指個新科進士,可是方才聽了女兒那麼一通吵鬧,這時不知怎麼,竟沒一口應下,走到書案邊替皇帝倒杯茶,柔聲問:“不知這個崔昭,家裡如何?”
“到底皇後心細,思慮周全。”皇帝說着,竟歎口氣,用力靠在椅背上,一張方臉顯出濃濃疲态,“這個崔昭,出身實在寒微,母親隻是個商戶女,其父倒是個秀才,不過是三十多歲才考中的。”
周皇後再中意崔昭,此時也果斷搖頭:“這樣的門楣實在太低,陽平去不得。”
風鼓動紗幔,發出沉悶的撲撲聲,乾元殿的首領内侍高連趕緊領着小内侍們拿金鈎挂住紗幔,然後無聲退出去。
室内安靜許多,周皇後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她已多年不曾這樣直言拒絕過皇帝,如今這位九五之尊威嚴愈重,下頭年輕的妃嫔們又善于争寵,她實在不該如此冒進。
幸而皇帝不曾計較,又提出個人來:“既陽平去不得,謝瑤那孩子呢?我看那孩子很好,懂事又知進退,把崔昭指給她,也挺好。”
倘若這話早一天說出來,周皇後便能欣然應下,然而謝瑤做女官的事,她已默許了,怎能現在許婚,這時隻能小心擇着字眼:“謝瑤出自功臣之家,又是孤女,她的婚事,隻怕不能随意許出去……”
周皇後話雖委婉,意思卻明白。
一個孤女,受皇家恩養多少年,該指一門榮華富貴的親事才好,若是許了崔家這樣的小門小戶,恐有薄待功臣之嫌。
周皇後連着兩遭拒絕,皇帝已皺起眉來。
可是周皇後說得在理,皇帝隻能按下火性,淡淡解釋:“實話說吧,這個崔昭,絕非池中物,我打算留給咱們阿瑄用的,這樣的人,一定得在自己手裡。”
周皇後心頭一顫,明白了丈夫的意思。
“倘若阿瑄是個有決斷的,我也不至于替他殚精竭慮,如今說不得多替他打算打算了。”
這話仿佛是在埋怨太子無能,更叫周皇後說不出話來。
她的兒子她知道,确實優柔寡斷了些。在皇帝眼中,社稷才是最重要的,崔昭是個人才,值得留下輔佐太子,至于女子,皇帝向來是不當做一回事的。
皇帝生怕周皇後不懂,又道,“倘若咱們的阿琦或阿璱還不曾出降,我便直接選一個賜婚了,阿琇和謝瑤到底不同,我才來問你一聲。”
話已說到這個地步,皇帝的意思很清楚,崔昭,是一定要和太子這一派的女子聯姻的。倘若是洛川公主或菱溪公主這樣的傳統貴女,皇帝問都不會問過周皇後,皆因陽平公主和謝瑤身份、脾性不同,才來知會一聲。
皇後的職責和對丈夫的敬畏驅使着周皇後,她幾乎是想也不想,就應了聲“是”。
皇帝滿意地應一聲,揮手示意皇後出去。
周皇後出得門來,才想起一樁事:皇帝可沒說,該賜婚給誰呢。
她不敢再拿這事進去勞煩皇帝,便走向侯在殿外的高連。
不過三言兩語,高連立刻明白了周皇後的為難,笑答:“皇上的意思,其實是叫娘娘自個兒想,公主和謝姑娘都是娘娘膝下長大的,脾性如何娘娘最清楚,該把崔昭指給誰,隻有娘娘才清楚。”
說罷,他又忙不疊地恭維,“這才是娘娘的尊貴呢,換了旁人,哪有這樣的體面。”
周皇後颔首受了高連的恭維,握住雲女官的手卻驟然收緊。
雲女官面色如常,笑着與高連作别,待轎辇行到後宮巷道,主仆兩個才齊齊歎氣。
“皇上如今真是好算計,不過是一個學子,要留人,多少金銀珠寶使不得?還得用我身邊的孩子,我就瞧不出,那個崔昭究竟有什麼好!”
雲女官小心地沒接話。那位崔公子,說不得以後就是驸馬,不是她能開口非議的。
更重要的是,皇後此時的惱怒,還因為皇帝精明到極點的算計。
皇帝讓周皇後來定指婚的人選。
這樣一來,皇後無論選哪個孩子,都承受着割肉之痛,兩個姑娘,無論是選中或沒選中,或許都會對皇後心生怨怼。
雲女官猶豫半天還是開口:“那……娘娘有意讓誰與崔昭……”
“自然是謝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