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溪難以忍受似的擡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待看見幾位身着粗布衣衫的百姓和站在他們末端面帶笑意的譚顯，整個人如同等待處決的死刑犯終于被押上刑場似的松了口氣。

“事關案件根本，尚需細查，着衙役分驗。明日巳時複詢。”

驚堂木再次落下，俞溪被扶着站起身，彎腰揉了揉自己的膝蓋。喬禾擔憂地看着純色蒼白的俞溪：“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歪，縱然他們說出花兒了，沒幹的事就是沒幹。”

她的話音剛剛落下，俞溪手中便被塞了什麼東西。

二人打開那張顯然是匆忙中不知從何處撕下來的紙條，短短幾個字顯出十足的冷酷外加一點微不可查的無奈：“明日莫争，可保命。”

這就是向下給方便和向上接明令的區别嗎！俞溪苦笑一聲，小小的紙片在她手中變得粉碎。

打闆子的時候下手可能會輕點，但是打死了你也不能賴我。

自動翻譯過這句話，俞溪歎了口氣。亂攀上的“親戚”果然不是那麼穩固的。這下得了，得被更專業的後門戶打個半死。

俞溪搖搖頭，才進枕風的門便察覺不過兩個時辰的功夫，昨日還熱鬧的鋪子當下便門可羅雀。

“喬禾，我恐怕是要被好好關上一回了。你記着尋他們把控好外頭的風向，那些跟着希泉跑了的也不必多管。”

她今日恍恍惚惚被逮走又恍恍惚惚地走回來，總歸是察覺出幾個意思：好在把俞昙留在豐雨鎮，好在希泉背後的人夠狂，手沒忙着伸到玉州府外的地方。

事到如今她有點懷疑這個人純粹隻是恨自己，枕風都隻是連帶着被收拾了。

送出去的兩封信都毫無回音。在日頭旋轉的時候，俞溪開始盤算若是毫無助力，拽上風扇還有沒有無傷破局的可能。

“難道還能因為我忽然長成絕世美女放過我嗎？”俞溪很是哀傷地看着一排排隻給氣質外貌加點的道具，最終默默又給自己點了個金鐘罩。

俞溪木木地往下滑動尋找别的可用道具，心中感慨着一年的時間還是太短，沒混成孔颍義的親孫女兒。至于容晟——成沒成事是死是活尚且不知，幫不上便算了。

等等。

俞溪一手忽地拍到腰側堅硬的玉佩，眯着眼仔細端詳過後取了工具一點點磨細。

能躲過這頓棍子便用不上，隻是躲不過的話，就不得不用用了。

次日巳時，俞溪對天發誓自己從未見過如此流暢毫無障礙的審訊程序。無數證詞與證據小山似的被堆在俞溪面前，趙大抱臂冷笑：“俞老闆，老百姓可都稱贊您是個老大的好心人，您便如此待他們？”

“枕風售出每件扇子前都許諾——”

“肅靜！”

俞溪的話才說到一半就硬生生被打斷，她也不惱，隻是脊背挺直不卑不亢地幽幽開口：“知府大人明察秋毫，我未曾擾亂公序，隻是對證物存疑。”

知府驚堂木拍得震天響，宛若被人奪舍了般：“方才我可未曾叫你開口證辯，物證皆經我手查驗無誤。确是你枕風店大欺客偷工減料不錯。你莫不是質疑我收受賄賂偏袒他們不成！”

我若當真說是你又要不滿了。

“俞老闆這話這是奇了怪了，你睜大眼睛看看左右，哪個不是田間辛勤勞作的百姓，真說賄賂——”趙大的話截在半路，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俞溪，其中含義不言而明。

“也不知你如何能昧着良心把蟲蛀的玩意賣給諸位，欺負平頭老百姓人微言輕嗎！”

這是不願讓自己說話了。

俞溪忽地有些無力，她想說枕風坊的東西不滿意或是品質有毛病，三月内都可退換。又想說所用的材料皆有記錄 ，可溯源到産地。隻是三番五次開口反被打斷後便有點疲倦。

直至堂外罵聲愈來愈烈。

不許她說沒關系，可她不能不說，至少不能給還在外頭維系運營的掌櫃留下一個無可辯駁的污點。

額頭碰地的刹那俞溪深覺耳側傳出落入深水的聲響，胃部徑直抽搐，整個人的脊骨宛若被人硬生生抽出來似的疼痛。濕濡而沾着血腥味的冰涼液體自額前緩緩留下。

擁擠無比難以喘氣的空間終于安靜了，俞溪起身的刹那高聲喊道：“草民不認物證。枕風對外的售出條例大家都清楚，真有問題為何當時不換，為何現今不領着東西去鋪面上處理。你們狀告的罪，我不認！”

“大膽！”似是沒想到沉寂半晌的俞溪這會兒還有氣力辯駁，“堂前喧嘩罪加一等！俞氏制物不合規章，期滿百姓。今杖六十。既已認罪，即刻處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