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一個身影猛地撲倒在血泊旁邊。
——是莫失儉。
這個懦弱了一輩子、在家族裡如同影子般存在的男人,此刻像被抽走了最後一絲支撐,雙膝重重砸在冰冷堅硬、沾滿女兒鮮血的青磚地上。
他佝偻着背,對着主位上臉色鐵青的莫老爺子和暴怒的莫老太太,像搗蒜一樣瘋狂地磕頭。額頭撞擊地面,發出沉悶而令人心悸的“咚咚”聲,幾下之後,額角便見了紅,和地上的血混在一起。
“爹,娘,大哥,大嫂!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了!放過忘夏吧!放過我閨女吧!”他涕淚橫流,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從未有過的卑微和絕望。
“她不想嫁!她真的不想嫁啊!求你們高擡貴手!這親事......我們不結了!不結了啊!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我給李家磕頭!我給李老爺磕頭賠罪!要打要罰都沖我來!沖我來啊!放過忘夏......求求你們......放過她......” 他語無倫次,隻是不停地磕頭,每一下都用盡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頭顱撞碎在這冰冷的地面上,以換取女兒的一線生機。
“放屁!”文氏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了毛,聲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
“莫老二!你昏了頭了?!這婚是你說不結就不結的?庚帖換了!婚書下了!滿浮梁縣誰不知道?李老爺那邊怎麼交代?咱們莫家的臉往哪擱?窯口還要不要開了?!”她越說越激動,臉上因憤怒而漲得通紅,指着血泊中氣息奄奄、脖頸還在不斷滲血的莫忘夏,口不擇言地吼道:“沒死透是吧?沒死透就給我聽着!明天!花轎照擡!門闆也得把她給我擡過去!進了李家的門,是死是活,那就是她自己的造化!由不得你們二房反悔!”
“沒死透就給我擡過去!”
這句冰冷、惡毒、毫無人性的話,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趙氏心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
一直緊緊抱着女兒,之前哭得幾乎昏厥過去的趙氏,身體猛地一僵。所有的哭泣、所有的哀求、所有的絕望,在這一刻,被一種更原始、更狂暴的力量所取代。
她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擡起了頭。
那張被淚水、血污和絕望徹底扭曲的臉上,隻剩下一種近乎瘋狂的平靜。
那雙哭得紅腫不堪的眼睛裡,所有的軟弱、所有的哀求都消失了,隻剩下一種玉石俱焚的、母獸護崽般的兇戾光芒。
那光芒,比莫忘夏方才眼中的瘋狂更冷,更沉,更令人膽寒。
看着郎中的縫合接近尾聲,看着女兒疼的昏死過去,她輕輕松開女兒的肩膀,小心地、像對待最珍貴的易碎瓷器般。
然後,在所有人驚愕、恐懼、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下,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沾滿女兒鮮血的雙手,在衣服上無意識地擦了兩下,留下兩道更加刺目的暗紅。
她的動作有些僵硬,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釘在文氏那張因驚愕而微微張開的臉上。
“趙氏,你那是什麼眼神?!”
文氏臉色通紅的大吼。
趙氏沒說話,而是一步,一步走出了大堂。
“哥!”
莫驚春驚呼,莫少謙趕忙追出去。
趙氏卻沖着莫少謙擺擺手,她走向院子角落那堆為了準備明日待客而劈好、碼放整齊的木柴垛。
她的腳步很穩,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彎下腰,再起身時一把厚重、沉重、刃口帶着新劈開木頭時留下的粗糙毛刺和森然寒光的——劈柴斧被她握在手裡。
冰冷的、粗糙的木柄入手,帶着一種沉甸甸的、令人心安的力量感。趙氏雙手握緊了斧柄,骨節因為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咔吧”聲。
她慢慢地轉過身走回大堂,沾滿血污的下擺随着她的動作晃動,在燭火和血光的映照下,如同地獄歸來的修羅。她雙手緊握着那柄巨大的劈柴斧,斧刃斜斜地拖在地上,與青磚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滋啦”聲。
趙氏最終站在大堂門口,她擡起頭,目光不再看任何人,隻是死死盯着主位上臉色煞白、身體開始控制不住發抖的文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死寂的瘋狂。
她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卻像寒冬臘月裡最堅硬的冰淩,帶着一種凍結靈魂的平靜,一字一句地砸在死寂的廳堂裡:
“好。”
“一起死。”
話音落下的瞬間,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了漆黑的雨夜,将廳堂門口趙氏那血染的身影、手中森然的斧刃、以及滿堂驚恐扭曲的面孔,映照得一片慘白,纖毫畢現!
緊接着,一聲幾乎要将天地都劈開的、震耳欲聾的炸雷,轟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