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确心下一驚,他沒防備,轉身躲避的動作已經是最迅速的反應。
可周圍人太多,他避無可避,閃着冷光的刀尖已經劈了過來,柳明華近乎猙獰的臉近在咫尺。
似乎躲不開了。
裴确心想,但這刀頂多劃道口子,出不了什麼大事。
他對這種傷口太熟悉了,可在這一瞬間,他腦子響起的卻是顧清允那句“别再讓自己受傷了”。
對不起姐姐,我好像又要讓你生氣了。
他垂下眸子,幾乎認定了刀口一定會劃在他的身上。
周圍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他忽地嗅到了一陣熟悉的淡香。
他猛地擡頭。
一條手臂擋在自己和那把刀中間,鋒利的美工刀從手臂上劃下,帶下一片血迹。
裴确愣愣地順着手臂看過去。
是顧清允。
她眉頭輕輕皺着,目光落在柳明華身上。
裴确的腦子轟的一聲炸了。
他沒心思再去注意被幾個好心人壓住的柳明華,沒心思注意從顧清允身後沖上來的田律師。
他猛地擡手想抓住顧清允受傷的手臂,卻怕又傷到她,動作停滞在半空。
顧清允從來都是衆星捧月的。一受傷,好幾個人圍上來,把他推開了些許。
他無力地退後幾步,指尖忍不住顫抖。
現在,他還不配成為那些星星中的一顆。
裴确渾渾噩噩地跟着人群往前走。
他不明白,為什麼顧清允會擋在他前面?自己對這種傷太熟悉了,哪怕那把美工刀貫穿他的身體,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可她從小到大被人寵愛、時時刻刻被人關照,多半不會經常受傷。
明明更适合承受這一下的是他。
他沉默着跟着衆人去了醫院,沉默着看着醫生小心翼翼地給她包紮好,甚至因為人太多了,他都沒有聽清她到底傷的重不重。
不知道過了過久,那些圍在她身邊的人才陸陸續續離開,病房裡隻剩下了顧清允。
她坐在病床邊緣,朝他招了招手。
裴确一步一步靠近,他站在顧清允面前,安靜了片刻,緩緩蹲下身子,将一邊的膝蓋跪在冰涼的地闆上。
他微微仰頭,聲音帶着濃厚的啞意:“傷得重嗎?”
顧清允笑了笑,她揉了揉裴确的腦袋:“不重,我穿的厚,那刀就劃破了皮,過兩天就好了。别擔心。”
她的手掌慢慢下滑,蓋在裴确的臉頰上,用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他的眼尾,輕聲哄道:“别哭了。”
什麼……
裴确微不可察地側臉,将自己的臉頰貼上她的手心,擡手摸了下另一側的臉頰。
感受到濕潤,他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他已經想不起來自己上一次哭是什麼時候了。可能是很多年前,知道父母不愛自己的時候。
他覆上顧清允貼在他臉頰上的手,留念般地輕輕蹭了下,又像是在掩蓋什麼立馬分開。
他握着顧清允的指尖,将額頭抵在了她的手背上。
他聲音哽咽:“都怪我……”
“不怪你啊,又不是你傷的我。”顧清允想摸摸他的腦袋,但那隻手被固定住了不好移動,隻好屈起指節,輕輕碰了碰他的鼻子,沾上一片滾燙的淚水,“乖乖,别哭了。我這傷都不用縫針,我感覺現在已經愈合了。真沒事。”
裴确想張嘴說不是的,不是因為覺得你傷得重,而是因為第一次有願意擋在自己身前的人。
可他一張口,出來的便是哭腔。
他哭得更兇了,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微張的唇瓣顫抖着觸上顧清允的指尖。
像是親吻她的指尖。
好吧。
看着單膝跪在自己身前的裴确哭個不聽,顧清允幫他找到了借口。
可能是沒想到自己的媽媽真的會狠心拿刀傷他?也可能是終于将自己父母送了進去,感到解脫了?
顧清允歎了口氣,彎下腰輕聲哄他:“沒事了沒事了,現在也沒有威脅了,姐姐在呢。”
裴确抓着她的手不放,淚水順着指縫滑落,像羽毛掃過,惹得人心癢癢的。
顧清允笑道:“你把我的手當成接小貓淚的碗了?”
裴确立馬擡起頭,他還在小聲抽噎着,用校服衣袖将顧清允手上沾上的淚水仔仔細細地擦幹淨。
他擡頭看了顧清允一眼。
漂亮精緻的眼睛裡盈滿淚水,他皮膚白,與眼尾的紅交映在一起。睫毛濕漉漉地粘在那片紅上。
顧清允一下子笑彎了眼,她擡手點了點裴确微紅的鼻尖:“哭包啊你。”
裴确平複了一下呼吸:“沒有。”
哭不是一個能瞬間停止的動作,随着他說話的動作,眼下又掉下一顆淚來。顧清允耐心地幫他擦去,又揉了揉他的臉頰:“不哭啦乖乖。我們回家好不好?”
裴确鼻子又酸了,他吸了吸,輕聲問:“不是要在病房裡待着嗎?”
“拜托。”顧清允歎了口氣,“真的隻是個小口子啊,你不信等明天上藥的時候給你看。就跟平常不小心劃到的沒什麼區别,哪裡需要在這待着啊。”
裴确嗯了一聲:“一言為定。”
“啊?”顧清允愣了愣,“你真要看啊。”
“你騙我的?”裴确掀起眼皮看她,那雙眸子裡似乎帶上了些許顧清允看不懂的情緒。
她移開目光,笑道:“沒有沒有。哎呀快回去啦,我餓死了。”
裴确緩緩起身。顧清允頓了一下,直到這時候她才意識到,剛剛兩人靠的有多近。
“要我背你回去嗎?”裴确盯着她。
“我傷的是手不是腿。”顧清允下意識拉着裴确伸過來的手站起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回了家,裴确熬了點清淡的小粥。
吃飯的時候,裴确忍了又忍,還是問道:“為什麼?”
顧清允低頭喝了口粥:“什麼為什麼?”
“擋在我面前,擋下那把刀。”裴确喉結動了動,目光落在她手臂的紗布上,隻覺得刺眼。
“可能是因為——”顧清允沉吟片刻,突然笑了,屈指彈了下他的額頭,開玩笑似的說:“你這雙手,要幫我打出我需要的代碼。”
調羹攪動時撞在碗邊,發出清脆的響聲。裴确擡眸,對上了她的目光:“我會努力。”
顧清允勾唇,揉了揉他的腦袋:“逗你的。非要說的話,那就是因為我是姐姐。”
她頓了頓,“我想保護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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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明華的後續他們沒再太多關注,全權交給了田律師。反正等她出來的時候,裴确也差不多成年了,再怎麼鬧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距離比賽沒兩天的時候,陳教授手下有個孩子突然有事沒辦法參加,他打電話給裴确:“你們有關系不錯的,對人工智能有興趣的同學嗎?可以喊着一起去,就當是積累經驗嘛。”
裴确嗯了一聲,關掉了密密麻麻的代碼程序。
所屬文件夾尚未命名,他挂斷電話,單手敲了一串數字上去——0128。
顧清允的生日。
他盯着那串數字安靜了片刻,揉了揉熬出紅血絲的眼睛,給陳康發去了消息。
這人幫了他不少,人也不錯,最重要的是計算機水平也算上乘。
裴确有點私心,他想着,如果陳康技術不錯,是不是也可以進入顧清允的公司幫到她?
她現在,好像很缺技術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