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公幾分慌亂的錯開視線,壓着聲調。
“梁大人這是要插手我們國公府的家事嗎!”
鄭月蠻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從小到大,從前世到今生,她都像是一棵松柏,除了自己毅然決然的矗立着,從未想過依靠其他人,而此刻,這個和她被迫成婚,人人厭怕的閻王官大人,居然叫她平白生出一股名為安全感的東西來。
但終究與他成婚已經算是她的籌謀利用,鄭月蠻終究是不想将梁昱拖進鄭國公府這一堆污糟的泥濘裡。
想到這兒,鄭月蠻正欲開口,卻被肩上那隻手輕輕一帶帶進懷裡斷了話頭。
鄭月蠻久病成醫,對氣味尤為敏感,大約是梁昱在北鎮撫司的時候總沾上血腥味,所以他的衣裳常用檀香熏蓋,隻稍微靠近,就能聞到他身上的檀香味,與祠堂種濃厚的香味不一樣,他用的檀香清冽好聞,叫人聞了不自覺沉醉。
從未與他如此靠近,近到鄭月蠻能聽見他說話時滾燙的心跳。
“珩之沒興趣插手嶽丈的家事,可我梁昱的妻子,也不是随便就能叫人碰的。”
這是今天的第二次,他稱呼她為……妻子。
摟着她的手緊了緊,那人繼續開口。
“左不過是一樁後宅之事,大約不會比北鎮撫司的案子難審,既然大家對此事有疑,不如将涉案一幹人等全都帶去北鎮撫司。”
梁昱若有似無的勾了勾唇,狹長的眼縫微微蹙起:“不出一日,本官定會給衆人一個真相。”
這話一出,王氏和鄭月卿立刻臉色煞白,就連鄭國公都忍不住瞪大眼睛,微微張了張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北鎮撫司是什麼地方?就算你是大羅金仙,進去也要脫層皮出來,管你是什麼公爺王爺,梁昱從來不怕的就是對付這些親王貴胄,甚至将他惹怒,他的繡春刀下也不乏世家大族的亡魂。
而此刻他不再自稱小字珩之,不再自稱小婿,而是輕而易舉的拉開距離,自稱本官。
這是威懾,也是警告。
也就是說,若是他願意,他可以給他們臉面,做一副賢婿的模樣,若他不願意,哪怕你鄭國公府與他姻親已結,他也照樣做得那個令滿朝文武聞風喪膽的閻王官——梁大人。
王氏骨頭一軟跌坐下去,這次是真的染了哭腔。
“梁大人饒命!國公爺您快替奴向梁大人求個情啊!奴一柔弱婦人,怎麼也去不得那北鎮撫司的诏獄啊!”
“兄長饒命!”鄭月卿也跪了下去,嘴唇都在顫抖。
若是比起胸無城府的梁祁,她更是害怕這個喜怒不形于色的兄長。
梁昱撩起眼不說話,懷裡摟着的姑娘身上的藥香隐隐傳來。
倒是有些奇怪,平常梁昱總覺得鼻尖的血腥味從不間斷,叫他半夜都睡不好覺,他也吩咐過下人将他的衣物都用上好的檀香熏過,可那血腥味經久彌漫,久久不散。
此刻,鄭月蠻身上若有似無的藥香自下颌處散浸鼻尖,仿若萦繞周身多年的血腥味就這樣散開來,叫他周身舒暢。
懷中的人掙紮了一下,他回過神松了力道。
鄭月蠻一張白皙的小臉鑽出來,那雙小鹿似眼安撫似的朝他眨了眨,接着她又轉過去看着冷着臉的鄭國公,眼神刀鋒般鋒利。
“敢問爹爹,母親私通一事,還要查嗎?”
鄭國公不是傻子,在這朝堂上,沒有實權的爵位不過是過眼雲煙,他人當前稱你一聲公爺,背後不過把你當個任人欺壓的軟柿子,所以他此刻絕不會真的要與梁昱撕破臉。
鄭國公緩和了一下面色,放軟态度:“今日這事原是爹爹誤會了,爹爹這就叫人重新為你母親修牌位,再請靜安寺的法師來替你娘做法拜谒。”
這樣一番話,在場的任何人都聽得出來,鄭國公在示好,也在朝鄭月蠻,不,應該說是梁昱服軟。
他堂堂國公爺當着一衆下人的面朝自己這個粗鄙不堪的女兒認不是,這種屈辱叫他整個五髒六腑都揪住。
萬萬沒想到,更大的屈辱還在後面,下一秒,他聽見鄭月蠻似乎夾着嘲諷的聲音。
“爹爹沒有誤會,我說……還請爹爹簽了放妻書,我會将母親的牌位帶出鄭國公府,從此她隻姓林,與你再無瓜葛,至于你要擡哪個姨娘為正室,我亦沒有任何怨言。”
“你!”鄭國公額頭上青筋暴起,終于忍無可忍一般大步上前猛的揚起手。
鄭月蠻還未來得及反應,那隻手已經被另一隻骨節修長的手牢牢鉗制住。
梁昱眼角都泛着冷意,他微微用力,鄭國公就疼的臉上泛紅,整個人松軟到要摔下去。
“你不過是個……是個區區金陵衛指揮使,竟敢……敢對我動手!啊!”
鄭國公疼的目眦欲裂,唇角抽搐,鄭月蠻也被這一下給驚的愣在原地,忘記了動作。
梁昱再加重幾分力道,寒冰似的眼一一掃過堂内衆人。
“本官不想重複第二遍,觀音是我妻子,還請各位……”
一字一句:“高,擡,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