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用冷水沖?鍋裡有熱水,摻着洗!”奶奶一邊唠叨,一邊走過來,眼裡滿是心疼。
“奶奶,我爸呢?怎麼沒見他回來?”賀舟一邊搓着手臂上的泥,一邊問道。
“你爸在鎮子上辦你學校的事呢,這會兒應該坐車到省城,轉車回A市了。他生意忙,沒時間等咱們。”奶奶說着,語氣裡帶着幾分無奈。
賀舟輕輕“嗯”了一聲,沒再多問。
“舟舟,學校已經找好了,是A市數一數二的好學校。多虧你這次小升初考得能看過眼,你爸才能托關系把你送進去。”白秀秀踩着高跟鞋走進廚房,手裡端着一碗溫在鍋裡的菜和兩個白面馍馍,放在竈台邊上,“你奶奶給你留了飯,吃完趕緊收拾東西,明天一早咱們就走。”
“媽,幹嘛走這麼急?”賀舟有些不解,擡頭問道。
“時間就是鈔票啊!為了回來接你們,我和你爸推掉了多少掙錢的活兒。”白秀秀一邊催促,一邊用手帕仔細擦着端過碗碟的手指,紅色的指甲在燈光下格外晃眼。
第二天清晨,賀舟一晚上在小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正趴在被窩裡補覺,被白秀秀叫了好幾次才起床洗漱。
白秀秀離開村子的心很急切,讓賀舟有些措手不及。他沒有和村裡的玩伴告别,連一句道别的話都沒來得及說。
賀舟上車時,看見已經起床的元骁正在喂雞。兩人隔着矮牆對視了一眼,賀舟心裡湧起一陣說不出的滋味,但車子已經啟動,緩緩駛出了村子,朝着繁華卻陌生的A市駛去。
踏入A市,這座被燈火浸透的不夜城,繁華與奢靡肆意流淌在城市的脈絡之中。夜幕低垂,寫字樓高聳入雲,通體被燈光點亮,與閃爍着霓虹的商場娛樂區相互輝映,嘈雜的人聲交織其中,連空氣裡都似乎彌漫着金錢與欲望發酵的味道。
然而,這樣紙醉金迷的都市盛景,對于初來乍到的賀舟和賀家奶奶而言,卻滿是隔閡與茫然。
賀舟住在A市北區嘉園别墅,白秀秀時常炫耀嘉園别墅價值多少,平日裡還邀請豪門太太到家賞花品茶,有興緻的時候還會打兩圈麻将。
但住在這彰顯奢華的别墅裡,規矩要求格外多。比如進門必須換鞋,外衣不能随意搭在床上,剩飯不能直接放進冰箱,甚至連家鄉話也不能大聲說,必須說标準的普通話和本地方言。
賀舟上的學校是崇明中學,是A市最好的中學,私底下人們都稱其為貴族學府。賀舟是賀強塞進學校的,在初中部就讀。一個下鄉來的毛頭小子和校園裡的穿着精緻的同學格格不入,在賀舟意識到思想、行為、學識上的差距,整個人變得小心翼翼,每句話每個動作都要先思而後行,生怕觸碰到那些看不見的界限,招來同學的嘲笑。
和賀舟一同來A市的賀奶奶,一開始對大城市充滿期待,但這座城市的喧嚣與規則卻讓她感到無所适從,并沒有想象中的美好,不僅沒有兒子陪伴,連孫子也不見了蹤影。
在賀舟閑暇的片刻,賀奶奶有時候會向他唠叨一些保姆不懂得節約瑣事,大概是看出了賀舟在學業上的焦躁,慢慢的也就不說了。
作為一個鄉下來的老太太,平日害怕自己的言行給兒子孫子丢臉,面對保姆都有些局促不安,有時把自己關在卧室,也不怎麼出門。偶爾給村裡老熟人打一個長途電話,惦記着家中的菜地,壞在地裡太可惜了。賀奶奶也不敢說太久,長途電話費貴的很。
她習慣鄉村的自由和随意,每一天都在努力适應這些新城市的規則,做事連手腳都放不開。為了不給孩子添麻煩,隻得掩飾内心的抗拒與不适應,沒有關注到她開始日益消瘦的身體。
賀強與白秀秀工作應酬忙,又把接觸更上層社會的期許,一股腦兒地寄托在了賀舟身上。一年365天,賀舟不停歇的被各種學習任務填得滿滿當當,為了不讓賀強和白秀秀失望,他開始格外的關注自己的成績,逐漸成了他們向外人炫耀的資本。
但漫長的七年裡,每個人的變化都很大,就連家都不再是原來的家。
2002年,在賀舟高考前夕,賀強因為一個女人和白秀秀大打一架,拿着戶口本鬧離婚。本就病弱的賀奶奶直接被氣進醫院,沒多久賀奶奶溘然長逝。
随後,賀舟高考落榜。賀強出軌養小三,白秀秀也不甘示弱養了小白臉,這些不堪的秘密再也藏不住,被赤裸裸地擺在了台面上。
這個長期壓抑、争吵不斷的家庭終于全面爆發,一家三口的關系走向了冰冷的深淵。
賀舟複讀一年考上了首都大學,為這個破碎的家畫上了句号,完成了賀強和白秀秀最初的期許。
大學四年裡,賀舟沒有像其他學生一樣按部就班,也沒有像以前的自己,為了成績去花費幾倍的時間埋頭苦學。他一頭紮進了紙醉金迷的生活中,按照自己的意願盡情揮霍着青春時光。
連自己都沒發現在風浪中飄搖的小舟,孤立無援,随時會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