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申大夫府邸内的一間偏房裡。
孫伯靈側身蜷縮在睡榻上,一手撐着身子,另一手放在被子裡,輕撫着疼得微微顫抖的雙腿,額上沁出了一層細汗。
鐘離春走了進來,放下手裡的湯藥和軟布,扶着他躺好,又掀開被子,轉身拿起軟布浸了湯藥,輕輕地敷在了他的膝蓋上。
“腫這麼厲害,怕是又發炎了。”鐘離春心疼地蹙着眉,“今天我讓申大夫去找個醫師來給你看看,韓國天氣太潮,你總這麼疼,也不是個事啊。”
“老毛病了,看不好的,哪有醫師能生白骨啊。”孫伯靈歎了口氣,疼得實在心煩,忍不住抱怨道。
“那也得讓醫師來看看,至少給你開點驅寒驅潮的藥。”鐘離春用手掌按着軟布,在他膝蓋上傷疤周圍的腫脹淤結處一圈一圈地揉按着,力道均勻,耐心而細緻。暖意透過肌膚,緩解着腿上難忍的痛楚,他稍稍舒了口氣。
“好點了嗎?”感覺到他的雙腿漸漸溫暖了些,鐘離春擡頭問道。
“嗯。”孫伯靈點了點頭,“你幫我活動活動,躺了一天,筋骨都僵了。”
鐘離春放下軟布,輕輕揉着他疼得僵硬的肌肉,又小心地托起他的腿,幫他慢慢屈伸着膝蓋。孫伯靈咬着牙,努力配合着她的動作。
仆從突然走進來說道:“孫先生,申大夫來了,正在外屋等着您。”
“申大夫?”孫伯靈一愣,撐着身體吃力地坐起。鐘離春拿起一旁的外衣遞給他,又幫他把腿搬到睡榻下面。他扶着睡榻邊的拐杖,在鐘離春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走出了内室,果然見申大夫站在堂屋正中,見到他前來,趕忙上前,對他深深一作揖,“孫先生。”
“快請起,何必如此客氣。”孫伯靈趕忙拉起他,“申大夫突然前來,有什麼事嗎?”
“孫先生,我…”申大夫有些為難,欲言又止,“把你舉薦給了大王。”
孫伯靈怔了怔,正要開口,一旁的鐘離春已經上前一步,質問道:“申大夫不是答應,暫時不把孫先生到韓國的消息告訴韓王嗎?為何背信棄義?”
申大夫低下頭,又對他們一拱手,“孫先生,鐘離姑娘,實在對不起,可是,韓國太難了…今天早朝時,有人來報,秦國又一次大兵壓境,進攻韓國,韓國沒有善于用兵的将軍,疆土不斷被強國蠶食,長此下去,韓國将不複存在,因此,我才不得不把孫先生舉薦給大王…”
“若龐涓知道孫先生在韓國,便會來找韓王要人,到時候,韓王必定不會為了孫先生而得罪龐涓…”
“鐘離姑娘放心。”申大夫打斷了她的話,“大王不是楚王,無論誰來要人,都不會把孫先生交出去的,因為大王知道,有孫先生在,任何國家都不敢小瞧韓國,又如何會懼怕一個龐涓呢?”
鐘離春冷冷地哼了一聲,“大話誰都會說,真到那一天,可就未必了。”
申大夫突然拔出劍來,“我對天起誓,如果危難來臨,我必定會保孫先生平安,如果有人敢對不起孫先生,我就敢殺他!”
“罷了。”孫伯靈攔住了兩人,“事已至此,我還是先跟申大夫進宮見了韓王,再做打算吧。”
“多謝孫先生!”申大夫又對孫伯靈深深一拜,“孫先生,你放心,大王對你十分器重,還當衆承諾讓你做韓國大将軍。今天天色晚了,明天早朝時,孫先生便随我入宮吧。”
韓國王宮中。
孫伯靈拄着拐杖,緩慢地走到了韓王面前,颔首道:“外臣孫伯靈拜見大王。”
韓王趕忙吩咐宮人給孫伯靈賜座,又笑着對他說道:“孫先生,寡人從前就聽說過你的才能,你來到韓國,是韓國大幸!寡人封你為韓國軍師,如何?”
申大夫一愣,“大王昨日分明說,要封孫先生為韓國大将軍…”
韓王還未開口,一旁的司馬大夫便搶先說道:“申大夫,莫要說笑了,軍中以行動迅捷為要,孫先生這樣子,怕是連馬都上不去,封他做征戰沙場的大将軍,如何服衆?軍中的事,還是交給手腳齊全的人來操心吧!”
申大夫的眼中浮現出了怒意,“孫先生才華過人,熟知《孫子兵法》,又曾帶領齊國軍隊大敗魏國,怎不能服衆?”
司馬大夫輕蔑地哼了一聲,“若他真有大才,又如何會落到流亡在外的田地?”
申大夫眼冒怒火,正要繼續争辯,孫伯靈打斷了他的話,對韓王拱手說道:“大王,微臣身有殘疾,無法親自征戰沙場,承蒙大王厚愛,能官至軍師,微臣以為甚好。”
“好。”韓王微笑着點了點頭,“孫先生此言,很識大體。如此,寡人便封你為軍師,太子為大将軍,你今日便随太子去軍營中操練士兵吧。”
“是。”
早朝後,韓王回到後宮更衣。
“大王封了孫伯靈為軍師?”韓王後一邊服侍韓王更衣,一邊說道。
“不錯,”韓王點了點頭,“還是王後想得周全,孫伯靈為齊國人,難保不會對寡人不忠,寡人昨日差點就把韓國的軍權交給他了,多虧王後提醒寡人。何況他在齊國也是軍師,寡人也不算虧待他。”
“還是大王自己思慮周全,臣妾也不過是提些淺薄的建議罷了。”韓王後嬌笑道,“太子年齡也不小了,該到軍中曆練曆練了,而且如今軍權都掌握在咱們自家人手中,自然更好。”
韓王緩慢地點着頭,“寡人隻是擔心,太子一向剛愎自用,若他不采納軍師的建議,誤了寡人的事。”
“大王可以下令,若太子不采納軍師的建議,軍師可以向大王禀報,由大王做決斷,這樣,既用了孫伯靈的策略,又把兵權收到大王手中,豈不兩全其美?”
韓王贊同地點點頭,“夫人之計,可行!”
韓王後笑道:“臣妾要是個男人,絕不比孫伯靈差!”
“夫人要是個男人,那寡人怎麼辦呢?”韓王哈哈大笑着說道。
申大夫的府邸院内。
“大王也真是,昨天明明說好了讓孫先生擔任大将軍,今天又變了…”申大夫歎了口氣,不無埋怨地說道。
“當軍師也好,不必為軍中瑣事而煩心。”孫伯靈微微笑道,“我從前在齊國,也是軍師。”
申大夫搖了搖頭,“孫先生,你在齊國時,田将軍是大将軍,他會聽從你的計策,所以你做軍師也不會埋沒,可是你不了解太子,他這個人剛愎自用,根本聽不進去别人的話。”
“若太子不聽,我可以禀報大王。”
“大王優柔寡斷,朝令夕改,再說,軍隊在外,情況緊急,若回來禀報,豈不贻誤戰機?”申大夫悲哀地說道,“韓國算是沒救了…”
“申大夫,不必悲觀,我會說服太子的。”
天色漸晚,夕陽透過房檐灑下一地金色。
孫伯靈從軍營走出,等在外面的鐘離春迎上去,與他并肩緩步前行。走到有台階的地方,他很自然地伸出手,讓鐘離春扶着他,穩穩地走過去。
兩個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孫伯靈突然淡淡地開口:“韓國,恐怕也不能久留。”
鐘離春轉過頭,看着他的側臉。他的神色依舊平靜,眼底卻浮現出一抹深深的疲憊。她心頭一緊,沒有說什麼,隻是默默地離他更近了些。
孫伯靈瞥了她一眼,“你不問我為什麼?”
“今日的事,我已經聽說了。我知道世态炎涼,也知道你不甘,可這也不過是你經曆的又一個低谷而已,從前你能撐過來,如今照樣能。”鐘離春的語氣平淡,卻透着堅定,“我相信,你早有對策了。”
孫伯靈一怔,随即微微笑了起來,“倒也是。”
鐘離春輕笑道:“說吧,什麼主意?”
“明日早朝,我會向韓王提出,與魏國結盟,共同抗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