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雪泱不确定高星衡的記憶到底恢複了多少,她開始焦急。
她的目光從窗戶投出去,在空中劃出抛物線,落在對面小樓的屋頂上,好像自己已經飛檐走壁嗖嗖回到家裡了。
意念回家模拟了好幾回。
樓下的警車總算走了。
梁皓也發了消息給她,告訴她基本上安全了。
天色黑了下來,施雪泱總算得以從這棟庭院式公寓離開,當然沒有直接穿過那條路回家,而是兜了一個大圈,從另一個方向繞過來回家。
用鑰匙打開門的時候,她不斷對自己說:不要急。
總算把自己的心态哄得四平八穩。
進屋,上樓梯,關門。
她轉了一圈,發現高星衡沒在客廳内,而是又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裡。
已經記起來很多了嗎?!
這樣的話,是不是說明她很快就要結束這種特工般的生活了?
朝日路社區已經亂得不像樣了,高星衡越早恢複記憶,事端就會越少,危險也會越遠。
她忍不住往樂觀的方向猜測。
她給高星衡發了一條短信:【回來了。】
幾分鐘後,高星衡整個人都蔫巴巴地打開房間門,垂着腦袋垂着眼簾,綁着石膏的腿輕輕點着地面,連那頭平時有點亂的黑發都順毛了。
施雪泱沒有靠近他,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這是她認為安全的同事距離:“你想起來了多少?”
高星衡的手扶在門框上,他的眉毛皺着,濃密而纖長的睫毛嚴嚴實實地掩飾着眼中的情緒。
他的手在微微發抖,臉色蒼白得可怕。
“對不起,我是這樣的人。”
施雪泱以為他是想起來了關于卧底的事了,沒想到他忽然冒出來這麼一句,她徹底懵了。
對不起?我是這樣的人?
什麼樣的人?
怎麼聽着不太對勁呢?
警笛……
觸發他記憶的是警笛聲音……
施雪泱在原地呆了好一會兒,逐漸明白高星衡到底恢複了哪一部分記憶。
這家夥,不會記不起來自己是個好人,光記得自己卧底那會兒是個法外狂徒了吧?
烏龍大了。
還不如記不起來呢。
施雪泱擡起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不……你等等我。”
高星衡站在原地,他慢慢地把身體的重量靠在門框上,以此支撐自己的身體。
他的喉嚨間無法溢出半點聲音。
他有點明白為什麼兩人的關系會破裂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是個糟糕得一塌糊塗的人。他違法亂紀,作惡多端,甚至加入了一個犯罪組織。
這大概也是為什麼在他受傷失憶後,她把他鎖在樓上,不讓他擅自出去的原因。
他悄悄擡起眼看了她一眼。
她轉身離開了。
高星衡的心理防線終于崩塌了。
他支撐不住,靠着門框往下滑,還綁着石膏的腿砸在地上。
他之前就察覺到了,兩人的關系破裂是因為他犯了什麼錯。那時在海邊,他向她道歉,她隻是平淡地應了一聲。
他想過很多可能性,從出軌到說謊,但他沒想到原來他是從本質上爛掉了。
他是個爛人,所以她才絕望地決定和他保持距離。
……
施雪泱回家前已經把自己的心态調整好了。
她對自己說“不要急”。
現在她比回家前還焦急。
她回房間急匆匆給領導屠婧打了個電話,把高星衡的情況報告上去:“我覺得還是趁早告訴他真相,請批準。”
這件事是高級警司屠婧直接叮囑她的,在行動前還是得找屠婧。
屠婧沒有直接批準,而是問了一句:“他的心理狀态已經可以承受了嗎?”
施雪泱:“……”
屠婧的聲音肅然:“心理醫生沒有松口之前,隻把警察身份告訴他,其餘的等他自己想起來,尤其把他知道警方内部叛徒線索這件事瞞住。因為他越是想要想起來什麼線索,記憶就越會被扭曲。”
施雪泱:“哦。”
挂掉電話後,她調整了一下心态,在手機備忘錄上開始撰寫坦白草稿,寫了三四版後,終于寫了一個滿意的版本。
她走出房間。
高星衡席地坐在門邊,低垂着腦袋,兩隻手無措地握在一起,神色空白。
她見他這副模樣,就知道他一定腦補了不少有的沒的。
她快步走過去,在他面前蹲下來和他平視。
他擡起目光和她對視,幾秒後,他忽然像觸電一樣往旁邊退縮了一點。
好像情況更嚴重了。施雪泱想。
好像要提離婚和勸他自首了。高星衡想。
“高星衡。”
他别過頭避免和她對視,一言不發。
她鄭重地道:
“你是警察。”
她回憶着備忘錄上寫着的最後一版話術,到頭來發現還得再删減,面對這個犟得可怕的家夥,隻能用這種強硬而簡短的方式對他說。
高星衡臉上的表情果然僵住了。
他沉默着,難以置信地慢慢把目光移過來。
空氣有點難以流動,凝滞而艱澀。
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說。
她該說這不是騙你的嗎?那她又怎麼解釋接下來她要說明的真相?
“我之前說過我們之間有很多隐情,你要聽真相的話,你要确定自己不會像現在這樣情緒崩潰。”
每一句話都讓她左右為難。
一方面她迫不及待想把真相告訴他,另一方面卻是對他心理狀況的擔憂。
她生怕有哪一句話在天平上有所偏差,偏向了哪一邊,讓他失去平衡。
服了。
早就說了她三流的情商,不适合做這種事。
“我扶你起來,别在地上坐着了。”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