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成予低下頭,支支吾吾。沈莫寒便讓他有話直說。
“這話我确實開不了口,但你也知道我就憶冉一個女兒。”蔣成予握着拳,使勁兒捶了下大腿,“憶冉說,她願意知蘭養着那位小姐當外房。”
房裡突然寂靜。
良久,沈莫寒站起身,拍了拍蔣成予的肩膀,“知蘭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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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時分,顧憐微和沈知蘭早已躺下,但誰也沒睡着。黑夜實在漫長得折磨人,沈知蘭還是先繳械投降,“你為何非見她不可?”
顧憐微緩緩睜開眼,“外公過世後,隻剩外婆一個人。我不認為我那位舅舅是個孝子。”
“你說過和他們沒感情。”沈知蘭笑了聲,“況且你跟着我站在她面前,不怕把老人家氣死?”
“我隻說想見她,沒說要和你一起見。”顧憐微坐起身子,輕輕摸沈知蘭的頭發,“你呆酒店等我好不好?”
“憐微,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視線。”
顧憐微點頭,“外婆家斜對面就是一家民宿,你可以通過二樓外的窗台看到顧家院子,我就在院裡見她。”
見他不答,她又道:“我可以開着電話免提,說的做的盡在你掌握之中。”
兩人隔着夜色相望,眸中微閃的光愈發清晰。沈知蘭抓過顧憐微的手腕,大拇指輕輕摩挲着。“那兩年,我常常做噩夢。”
“我知道。”顧憐微突然嬌嗔道,“沈總,夢醒了遭殃的總是我。”
他輕聲抱歉:“夢裡是你止不住血的手腕,和一雙流血的眼睛。憐微,我每天都在奢望可以重新來過。”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他将她拉入懷中,手搭在她臂彎上,“我不覺得覃岚會對一個陌生人說你或者你母親的身世。既然二樓陽台視野不錯,去那兒看,怎麼樣?”
“我不知道被你注射了什麼,已是手無縛雞之力,何必這麼防着我?”
“我隻是不想再次失去你。”他手掌用力,将顧憐微的手臂生生握出指印。她閉着嘴,也沒哼聲,仍是乖乖伏在他身上。
“老K說覃岚每月逢三九都會去鎮上趕集,明天恰好是趕集日,她買完東西通常會在院裡的廚房收拾很久,你可以看個夠。”
顧憐微眯起眼睛,沒想到沈知蘭居然會派人監視覃岚。按理說,他沒有任何理由這麼做。她沒問,他卻直接答了:“我隻是想知道,到底是顧雲溪不是覃岚的女兒,還是你不是顧雲溪的女兒。”
她一笑,“依你看呢?”
他用那一貫刻薄的口吻:“顧家其他人都長得挺抽象,顧雲溪普通,而你算得上是基因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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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岚将大白菜一片片剝開,丢在一個巨大的木制盆中,然後撒上鹽,賣力将每片菜都抹得均勻。顧憐微眯眼看她熟練卻因為年紀而無奈放緩的動作,臉色逐漸凝重。
“顧家不吃風鈴村旅遊的紅利,顧雲海也不養自己父母。老倆口就靠顧洋那點養老金過日子,後來給顧洋治病掏空了積蓄。”老K的嗓音冷靜到幾乎冷酷,“覃岚已經是肝癌晚期了。”
顧憐微聞聲,轉頭震驚看着老K,聲音微顫:“顧洋死了,她現在還有什麼收入?”
老K答道:“覃岚年輕時是個赤腳醫生,勉強懂些中草藥,偶爾采點,賣個百十來塊錢。”
覃岚像是彎腰久了,慢慢直起身子捶着腰背,呼出的白氣即使在幾十米外也看得清楚。她又緩緩站起,去廚房看那鍋小火煨着的雞湯。
沈知蘭揚了下眉毛,“生了病又沒錢,胃口倒是不小。又是雞湯,又是魚蝦的。”
老K道:“畢竟沒幾天福可享了。”
顧憐微眼眸幽暗,“既然生了病,怎麼不在醫院治療?”
“沒錢,她也不願,說想安靜過完最後一程。她已經立了遺囑,捐獻所有未病變的器官,隻希望醫院可以把她和顧洋葬在一起。”
沈知蘭嗤笑一聲,“倒是伉俪情深。看夠了?”
顧憐微點頭,“我去躺洗手間,然後我們就——”
沈知蘭拉着她走進洗手間。
“你要看我撒尿?”
“你什麼我沒看過?”
“知蘭,我還是要點臉的。轉過頭,行吧?”
他搖頭。
顧憐微無奈笑了聲,“那我不上了,忍到隴西再說吧。”
兩人回到陽台,顧憐微轉身離開,突然背脊發涼,感受到一股強烈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