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踹了個凳子,甩到羅塵清身前,示意他坐下。手上的簪子依舊寸步不離地抵住他的喉嚨,聲帶發聲的震顫随之傳到她的掌心。
羅塵清順從地坐下,林見鹿站在他身前,居高臨下俯視他。
羅塵清無比配合:“姑娘想聽什麼?”
林見鹿:“來說說柳雪茹,她是苗疆人,會下蠱嗎?”
“自然。”羅塵清回答,“阿雪的蠱術是我教的,她學得很好。”
“我對苗疆的蠱術很感興趣”,林見鹿試探着開口,她另一隻手擡起來,去挑羅塵清的面紗,“你們苗疆,有沒有可以換臉的蠱術?”
“易容?”羅塵清問,他的面紗在此時被挑開了,眼裡毫無準備地映入光芒,他的瞳孔蓦然皺縮,不受控制地眨眼。
他眼裡蒙了層水霧,眼睛清透,像澄澈的紅瑪瑙。因為突如其來的光線,神情還是茫然的。
幂籬下是那樣年輕,貌若好女的一張臉。銀白的發,雪白的臉頰,一滴淚珠從眼眶裡慢慢地滾落。
羅塵清似乎被吓了一跳,有些受驚,不受控制地輕聲咳嗽,連臉頰都泛起粉色。
林見鹿盯着他,沉默地注視着他的狼狽。
現在她覺得傳說可能是真的了。
這個人太年輕了。而他的氣質又過于沉穩,整個人夢幻又割裂。
紅色的眼睛,像被稀釋過的血液。
苗疆男子的詛咒嗎?因為這個原因,他們才活不到成年?還是成年後的苗疆男人,都因為種種原因,像這個人一樣,把自己的臉遮蔽起來了。人們見不到他們的蹤迹,于是便誤以為他們夭折了?
她思考的功夫,羅塵清握住了簪子,把它往下壓。尖銳的針尖偏離他的喉嚨,斜落在鎖骨上。
“姑娘看見了我的臉”,羅塵清擡起眼,他的睫毛也是雪一樣的色,可能是對光敏感,又眨了眨眼,他聲音輕輕的,“我們苗疆有一個規矩。”
“姑娘掀開我的面紗,我就是你的人了。”
“……你要對我負責的。”
林見鹿心一梗,她隻是想觀察一下這男人的表情,沒想到生死關頭,這人不擔心自己的小命,反而糾結起了自己的清白。
苗疆習俗怎麼如此奇葩,看一眼臉,就要對人負責?她從小到大見過的男人多了,要是真一個一個都要負責,不得從林府排到城外去?
她眉心突突跳,羅塵清絲毫沒有做人質的覺悟,她不喜歡沒有分寸感的人。
林見鹿咳嗽一聲,手腕用力,刺進了羅塵清的皮膚,他眉心微微蹙起,又很快舒展開,“姑娘這是做什麼?”
林見鹿冷笑:“别轉移話題,認清你的身份。”
一個人質而已,表現得那麼自如,她都要恍惚到底是誰的命捏在誰手裡了。
羅塵清偏過頭,肩膀傳來陣陣刺痛,他眸色微暗,指尖攥緊。偏頭不住咳嗽。
他下颚緊繃,唇色蒼白,臉上浮現痛苦之色,肩膀垮下來,五指張開,手抵住桌面,脖頸低得要被折斷,透出突出的脊骨。
“咳咳……咳!”
“呼……哈”
林見鹿看着他逐漸面容扭曲,呼吸混亂,下意識放松了手腕,把簪子從他肩膀上移開。
她隻是想打探一下柳雪茹的消息,沒打算鬧出人命。
誰成想這人如此脆皮,一紮就碎了。這人方才借着被掀了面紗纏上她,被拒絕了,轉頭就咳嗽成這樣,誰知道是不是裝的。
話雖如此,林見鹿見他胃都快咳出來了,猶豫着上前,拿起茶壺,從旁邊桌子上倒了杯茶,遞給羅塵清:“潤潤嗓子。”
羅塵清接過去,喝了一口,眉心緊擰,哇的一聲,嘔出一大口血。
白色的衣裳,此刻沾上點點猩紅,刺激得林見鹿頭暈想吐。
她掐住掌心,把惡心的感覺強壓下去,定神張口:“你還好嗎?要不要叫大夫?”
話畢,她突然自己是來審人的,假若此人出了房間喊人報官,恐怕自己非但得不到任何線索,系統的任務完不成,還會喜提大理寺一日遊,到頭來功德值還要倒扣。
林見鹿不說話了。她收回手,抱臂而立,戒備地看着羅塵清。那雙含情目瞳色幽深,瞳仁裡是古井無波的冰冷,其間夾雜着戒備。
假如羅塵清說要看大夫,自己可能會直接将他帶走,回府去審。她有太多把柄在鐘溪午手上,而柳雪茹也許是當前唯一的突破口。
林見鹿沒有太多時間了。隻要鐘溪午拿着婚契,去找皇上提出成婚,聖旨随時可能會頒布。她随時有可能落到鐘溪午手裡。
想起那些豔麗詭谲的夢,絕望的眼淚,粘膩的喘息,飛濺的汗珠在回憶裡流淌,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不管那些夢是預言還是系統作怪,鐘溪午最近确實變得越來越古怪了,尤其是從土匪窩裡逃出來以後。她不能賭,她要萬分确保夢裡的事情在現實不會發生。
一點可能實現的苗頭,都不許有。
所以她一定要達成系統任務,也許系統會告訴自己下一步應該怎麼走。
林見鹿深呼一口氣,她把思緒收回來。
羅塵清已經不再咳嗽,他擦幹淨了身上的血迹,隻是衣裳的紅色污漬難以去除,顯得他蒼白又脆弱。
他又恢複了微笑的神情,輕描淡寫拒絕林見鹿的好意:“不必了,老毛病而已,我歇息一下就好。”
他手指顫抖,從懷中掏出個瓷瓶,倒出兩粒黑色的藥丸,就着林見鹿遞給他的冷茶咽了下去。
羅塵清慘白的面色逐漸恢複正常。
他為什麼不看大夫?明明是逃跑的絕佳時機,出了屋子兩個人攻勢就逆轉了,樓裡人流複雜,雖是下雨天清冷了些,但外面人也并不是很少,隻要他們被人撞見,她會立刻失去全部優勢。
然後羅塵清就可以逃掉了,形式明顯是有利于他的。
除非……除非他有什麼不得不呆在這裡的理由。
林見鹿眉間悄然皺起,她目光微凝。
要是他不想讓人知道他的病呢?一旦出去,暴露的就不隻有自己了,這人身上的血那麼明顯,還穿了一身白,他那吐血的病也藏不住。
原來如此。
她皺着的眉舒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