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溪午注意到她的異常,但并沒有看她。
他仿佛沒有注意到門口還立着個大活人,徑直越過林見鹿,恭敬地把書遞到徐夫子手上。
林見鹿見他沒注意到自己,心中暗暗松了口氣。緊張的心放下來。
“您上次晚課的問題,弟子解出來了。”鐘溪午又從袖中掏出一疊紙,“請夫子過目。”
夫子看着鐘溪午寫的東西,臉上露出笑意,摸着胡子,一連說了三個彩。
他滿面紅光,滿意地瞧着自己的得意門生,不住地點頭。
眼睛一轉,看見門口木頭一樣傻站着的林見鹿,隻覺得礙眼。
他是立志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心有大志向,奈何教的學子良莠不齊,雖說有鐘溪午這樣的天資卓越少年天才,然而更多的是林見鹿宋琢這樣的纨绔,書沒讀幾本,吃喝玩樂的招式倒是學了不少。
見過璞玉,就更難忍受頑石。“朽木不可雕也。”
對比之下,徐夫子隻覺得林見鹿更加礙眼,他揮一揮衣袖,眼不見心不煩讓她退下,倒也大發慈悲赦免了懲罰,“走吧走吧,下不為例。”
林見鹿低眉順眼,幹脆利落退出去,離開屋子才驚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明明是三伏天,外面天空碧藍,綠樹暖風,遠處有小孩子的嬉笑聲,暖洋洋的光灑在她身上,她卻手腳冰涼,眼前幾乎發黑。
那些夢是怎麼回事?系統到底想幹什麼?是警告,還是預知,夢裡那些會是真的嗎?林見鹿心亂如麻。
“小姐?小姐?”小桃紅又問了她一遍,手伸到她眼前晃了晃,她這才回過神。
眨了眨眼,渙散的瞳孔終于聚焦。
“小姐,該回府了。”小丫鬟提醒她,她見林見鹿臉色發白,嘴唇也沒什麼血色,有些擔憂,“您沒事吧,臉色怎麼這麼差,是不是中暑了?”
林見鹿搖搖頭,被扶着上了馬車。
*
崇德書院,池塘邊。
淺綠色的池水,水面波光粼粼。如果裡面有幾尾紅色的小魚,應當會很好看的。
鐘溪午也是這麼想的,他手裡還拿着盛有魚食的瓷碗。
不過池子裡的魚,空了。
空蕩蕩的池水中央,隻看到一隻王八,正自由自在地劃動水波,時不時在荷花中肆意穿梭,撥弄荷葉蓮蓬,好不肆意。
他擰着眉,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水面。他的眼睛狹長微翹,很像狐狸,沒有表情的時候更像,野獸一樣,瞳仁裡墜着一點寒意,看起來很不耐煩。
他也确實很不耐煩。
派出去的屬下很快回來,恭敬地彙報,“啟禀主子,查出來了,這吃魚的烏龜是今天新轉來的學生,林家小姐,林見鹿養的。”
“林見鹿?”鐘溪午薄唇輕啟,幾個字在他唇齒間轉了一圈,寒森森的,無端有股殺氣。
這個名字,他記住了。
他擡起手腕,把瓷碗倒過來,魚食簌簌落下,池子裡泛起一層白。烏龜遊過來吃。
*
池水被柳枝攪出一圈圈漣漪,林見鹿靠着圍欄,伸長手臂,戳戳烏龜的殼,它遊得慢吞吞。
“綠綠呀綠綠,真羨慕你,整日除了吃就是玩,不像我,還得上學。”
她郁悶地念叨,聲音蔫兒了吧唧。
自從上次在學堂碰見鐘溪午以後,她就擔驚受怕,一連做了幾日噩夢。
每天來上學也膽戰心驚,生怕再和他撞見。
萬幸萬幸,太子殿下日理萬機,忙得很,平日裡來學堂的日子不多。除了來學堂那天,就沒見過他了。
她夾着尾巴做人,老實了些天,确保沒有問題,搞事的心又按捺不住,再次跳動起來。
“林見鹿!”
宋琢爽朗的聲音從背後傳過來,他拍拍林見鹿的肩膀。絲毫不覺得這樣和一個女孩兒混在一起有什麼不對。
宋琢自來熟地說:“又逗弄你這王八呢?瞧瞧,都折騰得快翻面了,快放過它老人家吧。”
林見鹿扔掉柳枝,拍拍手:“上次說好的麻将帶過來了,今天玩兒兩局。”
“行啊行啊,在哪兒呢?快拿出來,讓大家看看!”宋琢和身邊圍着的一圈兒二世祖歡呼起來,激動極了,連連拍手,都躍躍欲試。
“姑娘家,沒個正形!哪裡比得上小姐。表少爺是眼瞎了才看得上她!”水杏恨恨,不屑撇嘴。
“林姑娘怎麼總是和那群不學無術的纨绔待在一起,太不像話了。”
許姝瑤咬了咬嘴唇,看見林見鹿和宋琢站在一起,臉色越發蒼白。
她看見那邊兒一圈人圍起來,熱熱鬧鬧,有人說笑,時不時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
“他們在幹什麼?那麼吵。”
離池塘邊上的亭子太遠,她看不清具體的景象,又有點兒好奇,“水杏,走,我們過去看看。”
“龍七對,我胡了!來來來,都掏錢,掏錢,不許抵賴!”
林見鹿手往桌子上一推,亮出牌面,她赢了錢站起身,擡手把牌桌上幾個人的錢袋子撈過來,放在掌心颠了颠,沉甸甸的,頓時喜笑顔開。
小臉笑得紅撲撲的,帶着點嬰兒肥,看起來很讨喜。
“表哥,你們在做什麼呢?”宋二世祖剛輸了錢,正悶悶不樂,聽見許姝瑤的聲音,柔柔的,他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他一向不喜歡這個表妹,小時候倆人在一起玩兒,許姝瑤做了什麼壞事,老是栽贓他。
他一辯解,許姝瑤就哇哇哭,害他老是挨打。
宋琢不知道替她背了多少黑鍋,已經成了背鍋大王,有了嚴重的心理陰影!
不知道這妮子腦袋抽了哪根筋,長大倒裝起淑女,還總黏着自己。
他這人記仇,小時候挨的欺負還沒忘呢。自然不可能給許姝瑤什麼好臉。
“麻将。自己不會看?”宋琢不耐煩道。
許姝瑤被他這麼一兇,身子搖晃,臉色白了白,眼淚說下來就下來,活像宋琢怎麼了她似的。
她本來就瘦,穿了一身白,顯得高潔又出塵,不染凡俗,這時候眼底含着兩汪淚,平白讓人心疼。
她貝齒咬着嘴唇,哭起來不聲不響,眼角一片淺淡的紅暈,仙女一樣,俨然一副美人落淚圖。
“表少爺,您怎麼能這麼兇我家小姐呢!”
水杏最見不得許姝瑤的眼淚,帶頭沖鋒。
她嗓門大,一開口,把衆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他們這裡。
“宋公子,無論怎麼說許小姐都是個姑娘,說話不要太過分了。”有不明真相的路人被許姝瑤的美貌迷了眼,登時連宋家的權勢也不懼了,沖出來當護花使者。
“我過分?你說說,我幹什麼了?”宋琢憋着一肚子火氣,扭頭看向那個出頭鳥,他眯眼,“你是哪家的兒子,敢這麼跟我說話?”
那人隻是替美人出氣,前因後果都不清楚,哪裡知道這麼多,被宋琢一問,理智回籠,生怕被這混世魔王記住,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表哥,都是我的錯,别和無辜的人過不去。”
許姝瑤截斷他的話,雙眼含淚看着宋琢的方向,她的眼神對上宋琢身旁,照在林見鹿臉上,“這位是林姑娘?早聽舅舅提起過你,沒想到生的這般好,性子也有趣,怪不得表哥喜歡你。”
林見鹿沒想到自己隻是吃個瓜,看看宋琢欠的桃花債,炮火也能轉移到自己身上。
她一臉懵逼,“啊?”
“許姝瑤,你别太得寸進尺,空口造謠,血口噴人!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喜歡她了?”
宋琢跳出來,咬牙切齒地對着許姝瑤就開始罵。
林見鹿第一次看見宋琢氣成這樣,他平時都樂呵呵的。如今氣得鼻子都快歪了,一張臉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