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命運這種東西,真的十分奇妙。秋蘿的不幸中隐約又存在幾分氣運。
當秋蘿離家後,陳夫人怎麼也想不到,女兒會做出離家出走這種事。
她隻覺得府中出了内賊,這個歹人綁走了秋蘿,好來威脅陳家交出贖金。
真是的!早不失蹤,晚不失蹤,怎麼偏偏這個時候失蹤?
陳夫人心頭煩躁。
到時候真找不到人,可怎麼向徐大人交代?
對方會不會誤以為他們陳家有心悔婚,所以瞎編了個借口?
如果對方趁機開口讓秋嫣代替姐姐出嫁,陳夫人是萬萬舍不得的。
一想到那個畫面,她就覺得一顆心不由揪緊。
起初,陳夫人并不打算聲張此事。
畢竟這樣女兒就算找回來了,名節多少會受損,她本就身有殘缺,到時候徐大人嫌棄了怎麼辦?
于是陳夫人暗中派出數名仆人打探,并将家中整頓了一番。可查來查去,也沒查出個結果。
期間,并沒有任何人有索要贖金的架勢。
同時,陳夫人暗中雇傭的地痞、線人、遊俠都沒有任何秋蘿的線索。
她暗暗感到不安,眼見着徐大人就要上門提親,無可奈何之下,決定花重金請商隊和行會中的人幫忙尋找。
眼見着事态将要擴大之時,秋蘿竟然平安無事地回來了,還帶回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在她外出期間,竟意外拯救了一位重傷的貴公子。
如今對方上門拜訪,直言救命之恩必當湧泉相報。
陳夫人被這事驚得一時回不過神。
貴公子?江承瑾?
半晌後陳夫人才反應過來,眼前這年輕人到底是誰。
這可是禮部侍郎江大人家的公子,名滿長安君子如玉的江承瑾。
何況這位公子還未娶親……
看着他飄向秋蘿時克制卻隐含愛意的眼神,一時間陳夫人心頭火熱,浮想聯翩。
不過她畢竟是一位見多識廣的女子,很快便冷靜了下來。
江家雖不屬于五姓七望,但江承瑾的父親江大人如今可是四品大員。
再者江家詩禮傳家,門風清貴,而當今之世,士商有别,對方未必看得上他們陳家。
不過麼,正妻的位置夠不上,當個側夫人也不是不行。
不是說要湧泉相報嗎?那總得拿出點誠意來瞧瞧。
這位公子的父親可是禮部侍郎,職責是協助尚書掌國之典儀,接待外邦使臣之餘,偶爾還要負責科舉之事!
此外,江大人還兼任翰林學士,出入内廷參與起草機密的诏書,是實打實的天子近臣。
他是當下朝堂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如果未來更進一步,成了禮部尚書,或者宰相……
在這種靠近大唐權力中樞的人物面前,徐大人這樣的六品官,就很不夠看了!
陳夫人越想,心中越是澎湃激昂。
道明來意後,江公子很快便離去了,臨走前他承諾,來日必定與父親一同上門拜訪陳家。
陳夫人在家中笑得合不攏嘴。
她眯起眼睛打量着秋蘿,感歎果然人不可貌相。
誰能想到呢,幾年前秋蘿出門看個花燈,都會被路過的熊孩子咬得眼淚汪汪,如此無能又無用的人,轉頭竟有這樣的運道?
陳夫人啧啧稱奇。
随後,她以最快的速度備下重禮,親自去徐大人家登門緻歉。
~~~
秋蘿是在桃花觀中撿到這位貴公子的。
離家前,她的心中不斷浮現徐大人打量她的眼神,冷漠中帶有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
那并不是在看着一個人的眼神,而是在打量一件貨物是否稱心如意。
秋蘿覺得惡心,還有心寒。
多年來,她因自己的殘缺而深感自卑,也能感到母親是愧疚的,可愧疚背後卻是更深的嫌棄。
閑暇之餘她發奮自學醫術,希望有一天能治好自己,變得和普通人并沒有什麼不同。
又因玄玉之死和那道可怖的視線,秋蘿多少學了點保命的招數。
無人可教她習武,她就自己對着醫術琢磨人體的緻命部位,并悄悄研究一些毒物,以及如何用工具發射毒針之類。
此時,她決絕地攜帶多年存下的細軟,還有一些常見的藥材,以及保命工具離開了家門,心道往後未必不是海闊天空。
可真的從家中走出後,秋蘿陷入了茫然中。
長安城那麼大,可她能去哪裡?
秋蘿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她畢竟隻是一位未經世事的少女。
日暮時分,不知不覺中,無處可去的她竟走到了桃花觀外。
自多年前那起震驚長安的慘案後,此地便被廢棄了,附近的民衆也陸續搬離。
離這裡不遠的地方,有一家名為青陽的道觀,它承接了桃花觀之前的香火,且青出于藍,比後者更為鼎盛。
門上的封條早已被撕去,平素卻依然無人敢入内。
秋蘿試着推了推門,“吱呀”一聲,在悠遠老舊的回響中,踏入了門内。
院中有屋舍殿宇數間,因無人照管,檐上階下早已雜草叢生。
房前屋後的桃木卻依然健壯生長,桃花灼灼,一片氤氲,如夢似幻。
庭院中還有一棵桂樹,多年前秋蘿與玄玉曾在樹下玩耍。
後來,據說包括玄玉在内的衆人,他們殘缺的屍身就是在樹下被發現的。
玄玉斷開的手中還緊緊握着什麼,辦案的官差用力掰開一看,竟發現那是一隻被血染紅的木頭兔子。
草木有靈,衆人死後,這棵百年老桂竟也漸漸枯死。
今時今日,秋蘿站在死去的桂花樹下回想往事,眼眶酸澀,幾欲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