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瑠望着少年微微顫抖起來的眼瞳,輕輕上前一步。
“告訴我,你因何而痛苦。”
這句話徹底揭開了那些心照不宣的掩飾,順平像是被刺痛了一般偏過頭去。
他都知道了……他當然知道。酸澀難忍的情緒洶湧而來在腦海裡嗡嗡作響,他那些狼狽而無力的過往,那被選作為可悲的受害者,逃離人群之外,心卻依舊被困其中的凄慘境況,全都被眼前這人看得清清楚楚。
這也是當然。“你們一定調查過吧。”
“畢竟我和那些人的恩怨也不是什麼難懂的情況……”
真是諷刺啊,他想。
每日與他近在咫尺的人們都裝作看不懂、分不清的事,陌生的人隻要憑借遙遙一點調查便一目了然。
說到底,他的故事是随處可見的“平常”的悲劇。
平常到所有人都理所當然的熟視無睹。
他這樣想着,心中的那炭火般的愠怒又灼燙起來,上衣的下擺被他不自覺地抓得皺起。
光瑠感受到他那隐約的防衛性的情緒,向他解釋:“是,我都知道,但也隻有我知道。隻是因為我個人想了解順平的事才去做了額外的調查,和上面的安排無關。”
“我清楚那幾個人不是順平下的手。”他的語氣溫柔而認真:
“不過……”
“即使是的話,我也為你高興。”
這句話猶如一道驚雷般落下。
順平猛地轉過頭來,眼裡滿是不可置信,随即轉為酸楚的委屈。
“……我不明白。”
他長了長嘴,擠出幾聲模糊的氣聲。
他不明白。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那些人可以那樣若無其事?”
一直以來如厚重的雷雲一般積攢的不解、憤恨與不甘此刻終于不堪重負的破裂開來,傾盆而下——
“那些家夥,為什麼做出那樣事還能冠冕堂皇的繼續生活?!為什麼所有人都允許他們那樣?!就因為被傷害的不是他們自己嗎——?!!”
明明坐享着規則構成的一切,卻可以像畜生一樣反複輕蔑踐踏着所有,沒有後果,就仿佛世界也是圍繞着那樣醜惡的家夥而存在的,讓他厭惡到作嘔……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如沖破了堤壩的洪水一般,帶着前所未有過的憤怒從心底傾瀉而出。
光瑠望着眼前的少年脹得彤紅的眼眶,看着他的雙手像是努力讓自己免于窒息一般死死揪着胸前的衣料,喘息不已。
他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靠過去。
他伸出手,靠近少年因不願意展現失态而低垂着的臉,想輕輕撫開那遮住半邊面龐的劉海。指尖剛一觸到發絲,對方便偏過頭去,表達無聲的抗拒。
于是他閉上眼,消去他們之間最後的那半步距離,将額頭輕輕抵在對方的肩上,然後重新伸出手。這次不再試圖掀開那片柔軟的掩護,而是輕柔的附上對方的側臉,慢慢向上撫去。發絲掃過他的手背,他的指尖碰到少年顫抖着的、濡濕的睫毛,繼續向上……
然後他找到了,那片痛苦肆虐過的遺迹。
灼燒的惡意在那原本光滑的皮膚上,留下了一塊塊凹凸不平的瘢痕。
他能想象出這些痕迹被烙下時的痛楚,他也知道,即使□□已然結疤,但心中的傷痕即使是此刻大概也依舊疼痛難忍。
指尖被包裹住,順平握住他的手拿下來。
少年身上的顫抖不知何時染上了他的指尖。
“光瑠的手也在抖。”
順平的聲音帶着鼻音:“很可怕嗎?”
光瑠搖頭。
“我很難過。”
他睜開眼:“要不是我已經沒法流淚了的話,大概會為順平哭出來吧。”
這樣說着他卻露出一個微笑。
“我也有類似的“記号”呢。”他也拉起順平的手放在自己的眉心。
順平之前有注意到過,光瑠眉心那點在前額發間若隐若現的赤紅小點,隻以為那是一顆長得恰到好處的痣。
那樣小小的一個點,按理說觸摸上去什麼也很難感受到什麼,可此時此刻他的腦海中卻如同靈光乍現一般,清楚的明白了——那也是一個傷痕。
那傷口從皮膚的表面一直肆虐至顱骨的深處,深入大腦。在那完好的皮囊之下是一片斷壁殘垣,有些東西被永遠的摧毀了,還有些東西也與本來的樣子不再相同……
頃刻間心髒像是被攥緊了一般,呼吸都困難起來。
沒能為自己流出來的眼淚,這一刻滾滾落下。
“怎麼會……”
他喉嚨中擠出破碎的顫音,“怎麼可以……”
怎麼會是你呢?順平一輩子也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會想去傷害他眼前的這個人。光是這樣的認知就讓他難過的無以複加,他哽咽着,用力抱住了光瑠。他們靠着走廊的牆壁滑落,相擁着跪坐在地闆上。
“我的故事順平的不太一樣就是了。”光瑠回應着他的懷抱淡然說着,“在這邊的世界挺有名的,與其讓順平之後從别人口中聽到,我還是想親自告訴你。”
“至于傷害我的人,我已經給予了他們我認可的結局。”
他的聲音依舊輕柔。
“所以順平呢,順平想要怎麼做?”
“……我想要剩下的那些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他們會的。”
光瑠感受着雨滴般的淚水落在後肩,他放任自己埋入少年的懷抱,貼在那溫熱的頸窩中耳語呢喃,“我來保證……”
……
人沒有心嗎?
當視野被淚水模糊,感受到另一個人與他一同跳動的心跳時,順平再次想道。
或許有些人沒有吧。
曾經的他認為自己被“人心皆是假象”這個說法所拯救。
但此刻他确信,他與身前的這個人,他們的靈魂深處為彼此而疼痛、悸動的東西,除了“心”以外,無法形容。